元忻来得比我估计的还要晚一些,我在院子里一直等到快到晚膳时分了,他才来。
元忻来的时候,我正章站在院子里头,有意无意地看着那池子。
“这么冷的天,你站在这外头看什么呢?还看得如此入迷,现下北风刮得紧,可别着凉了。”
我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在寒冷的空气里,瞬间变幻为白色。白气笼罩在眼前,四周都有些朦朦胧胧了。
“我只是在想着,夏日里这一池子睡莲,花开清雅幽香,圆叶翠绿如玉,连大半个池子都遮住了。可如今,只剩下这枯枝败叶,如此的残破景象,不知不觉就觉得伤心起来。我想,那些睡莲,如今只怕也在哪个角落里面伤心呢。”
花是不会伤心的,自然是假的,人才会伤心。
元忻像没有听明白一样,平淡地说:“其实也无需伤心,明年开春,这池子里必然还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
这说的是花呢还是人?
我笑了笑:“明年又能繁花似锦,王爷说得对。只要王爷还能记得青荦院子里的这一池睡莲,就可以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个道理,并不是每个人都明白,但是我,却是清清楚楚地明白了。
“当然不会忘记。”
元忻牵着我的手往里着,我顺手拉了一下慕雨的衣袖,慕雨会意,立马就转身出去了。
渚云上的茶还没有喝,慕雨便进来说:“王爷,赵管家来了。”
赵管家进来,对着元忻行了礼后说:“王爷,今年年礼的礼单老奴都拟好了,您请过过目。”
元忻微微皱了皱眉头说:“这件事不必知会我了,往年都是你操办的,年礼都备得极好,今年也由你来操办吧。”
赵管家一时之间有些尴尬,我也听容姑说过,元忻往年是不管这些琐事的。
我端着茶说:“这么冷的天,赵伯跑一趟也辛苦,王爷也就瞧一眼吧。赵伯也是担心怕有什么疏漏之处,才如此小心的。”
元忻随意瞧了一眼赵管家手里的礼单说:“王妃不是说今后府内的事务都由她打理吗?你送去给王妃瞧瞧,看看是否有什么要改动之处。”
萧也刚入府,便摆出了正妃的姿态,要管辖陵王府内务,元忻当时听说了,也没多说一个字。
赵管家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了,半刻后才说:“王妃已经瞧过了。”
“那就按照王妃的意思办吧。”
我接过渚云手里的点心,将点心搁在元忻身旁说:“王爷,我倒是觉得其他府邸的年礼王爷都可以不操心,可唯独有一人,王爷可是一定要亲自过过目才好。”
“谁?”
我妩媚地笑着:“周大人,王爷的师父。往年王爷是郡王,可今年王爷已经是亲王了,这年礼上怎么也得更讲究一些。可不能失了礼数啊。”
赵管家赶紧把礼单递过来。
元忻伸手把礼单接过来,翻到第一页,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翻到第二页,脸色差不多变黑了,翻到第三页,脸色就没办法看了,元忻三下两下就把礼单翻看完毕,那脸就和刚磨出来的墨汁一般。
“啪!”
礼单被元忻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赵管家,你也是陵王府的老人了,怎么连个年礼的单子都拟成这样?周大人的年礼为何如此少?”
这招果然管用,元忻别的人都可以不怎么在乎,可这位师父,他是一定会在乎的。
我上去赶紧把礼单捡了起来说:“王爷可别生这么大的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行。赵伯在府里这么多年了,最知道轻重缓急的。往年赵伯备的年礼都是合王爷心意的,怎么这次的事就没办好呢?”
我拐弯抹角地提醒着,年年的礼单都好,就今年的礼单不好,自然是有原因的。
元忻冷静了一下,脸色缓和了一些,问道:“这年礼的单子,是不是王妃改过了?”
赵管家说:“是,礼单老奴前几日给的王妃,今日王妃说,按这个礼单来置办。”
元忻没有说话,我走过去说:“王妃是赵国公府的小姐,平常怕也没怎么置办过年礼,头一回,有些生疏罢了,没有思虑周全,下回自然就好了。”
我明着帮她说话,实则是说萧也处理事务不如赵管家周全,元忻听了依旧没有说话,看来这火上还得加勺油。
“王妃如今打理陵王府上上下下的事务,也是极辛苦的。王爷可千万别责备她,王爷若是责备了她,王妃伤心不说,赵国公也是要伤心的。”
陵王府的事务若是要赵国公来插手,元忻的颜面何存?
“王妃不知道王爷和周大人的渊源,大概以为周大人只是个不起眼的官吏,无足轻重,又出身寒门,才会如此消减年礼的,她绝不会是有意轻视的。”
元忻冷冷地说:“不起眼的官吏?无足轻重?出身寒门?她大概是觉得陵王府会送年礼给周大人,是周大人求之不得的福气吧。”
元忻把我手里的礼单又拿了回去,翻了翻说:“赵国公府的年礼,倒是备得很齐嘛。看来王妃对此事也不生疏。这样子的礼单,丢了也罢,赵管家去重拟了来。”
赵管家赶忙应着准备出去了。
“赵伯,等一下。”
我叫着他。
赵管家停住脚步问:“侧妃还有何吩咐?”
我撇了一眼慕雨,慕雨赶紧把东西送到赵管家面前。
我慢悠悠地说:“这天都快黑了,我本想着要去一趟莫姐姐那里,可又怕黑,就劳烦赵伯帮我把这盒药膏给莫姐姐带过去。莫姐姐抄了那么多遍《女诫》,太辛苦了。我今日看她的手抬都抬不起来了。”
赵管家心神领会,立刻说:“是啊,莫侧妃的手今日肿的老高,听棠素说又酸又疼,药膏都用了好几盒还不见好。”
我连连叹了好几口气说:“莫姐姐是辛苦可怜了,可说到底,也是莫姐姐身边的人不细心,给王妃请安时一不留神就戴了那支金步摇,逾越了规矩。若是仔细些,也就不会被王妃如此罚了。”
其实这件事说到底是萧也故意的,那日,我们三人去请安时,她瞧着我们,用那满是嘲讽的语气说:“这三位都是打哪儿来的呀?穿成这样,我还以为是哪个寒门出身的,说出去也不怕丢了陵王府的脸?现在王爷可是亲王了,你们是不是也该捯饬捯饬?若是其他府邸的夫人小姐们瞧见了,王爷的脸岂不是都没法见人了?”
我们的衣服确实都不是绫罗绸缎的,只是因为想着,毕竟萧也是正妃,我们是侧妃,若我们穿的太过鲜艳,让她脸上无光,岂不是会抓着由头罚我们一番?可被她这么一说,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第二日,我们都换了衣服,莫姝隅特意还戴了一支金步摇,以示郑重,没想到,这萧也抓住此事大做文章,说她越了规矩,不懂收敛,该好生惩戒一番。
从萧也的嘴里,正也是自己对,反也是自己有理,莫姝隅有苦说不出。
元忻忽然说:“赵管家,上次父皇赏的活血膏还有,你去寻了来,送到莫侧妃的闺阁里去吧。”
元忻这么说,必然是觉得萧也做得太过了些。
赵管家走后,元忻看着我说:“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很担心,怕王妃容不下你,又怕你不服她,和她两相争斗。这些日子我太忙了,也没有顾得上多来瞧瞧你。往后得闲了,我多来看看你。”
元忻还是不希望看到内院不平的。也是,哪个男人愿意看到妻妾日日争斗不休呢?
我靠在元忻的肩膀上,问:“王爷,最近寻霜的点心做得可好?”
我听见元忻轻轻的笑声:“你怎么会舍得把寻霜留在拢云堂呢?她可是你从李府带过来的陪嫁丫头,手艺也好。”
我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就是因为寻霜的手艺好,我才让她留在拢云堂的。只要王爷吃着点心开心,青荦就安心了。”
那一日,萧也忽然问我:“你贴身服侍的有几人?”
当时我一下子没想明白她为何如此问,只好如实回答:“贴身服侍的有四人。”
萧也一下子变了脸色,正色说到:“我贴身服侍的也是四人。这么说你和我的规制是一样的了?”
我心里顿时一紧,居然就这样掉到她的陷进里面去了。容姑见势不妙,赶忙说:“王妃,并非如此,侧妃入府时身体有恙,王爷怕人手少了服侍不过来,才多添了两人。”
萧也不冷不热地说:“是吗?”
我答道:“当然,有两人是病中添的,如今我病好了,这两人就该减了。如此才合乎王府的规矩。”
回到院里,我便把容姑和寻霜叫了出来,让她们回了拢云堂。慕雨觉得很奇怪:“为何去拢云堂的是寻霜而不是渚云呢?”
为什么?让寻霜去自然有我的道理。
元忻环抱着我说:“今夜我留在你这里。”
我一听他这么说,连忙挣脱后说:“王爷今日还是去看看秦妹妹吧。前些日子小殿下被王妃抱走了,秦妹妹哭得很是伤心呢,这些天都一直没有缓过来。”
元忻似是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她伤心,可这也是没有办法改变的。祖宗的规矩立在那里,所有王室长子,都必须养在正妃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