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着回廊找到了一个小厮,让他带我去找了容姑。
元恪的茶树专门种植在一个山谷中,我去时,却见容姑搭了一个梯子,正爬在梯子上采茶。我看到后说:“好生奇怪,旁的茶树都修剪过,平平矮矮的好采茶,这株古茶树为何不修剪一番?”
容姑从梯子上下来说:“那边是种植的茶树,这株是野生的茶树,如何能这样比。种植的茶树生来就是为了人采茶而生,这古茶树天生恣意,王爷喜欢的,就是这古茶树别具一格的清香,是那种植的茶树所没有的灵气,这灵气怎能修剪,平白添了匠气。”
我笑着说:“看不出来,一株茶还有这样的道理。”
傍晚,我顺着茶园长廊四处游荡,忽闻一阵琴音传来,我知道,那定是蜀王元恪在抚琴。我顺着声音寻去,果然看到元恪在那亭子中。我轻轻地走过去,不想打搅了他的雅兴。
元恪抬手抚琴,一曲过后,只觉心轻飞扬之觉。
我这才上前问道:“蜀王殿下这琴技真是无人可比。能否告之我这是什么曲子?如此好听。”
元恪笑着说:“你不知道吗?这是元忻最喜欢的曲子,《渔家夕》。”
我走到琴旁,伸手从琴弦上滑过,琴音从低到高,如同行云流水般舒畅的流淌出来。元恪说:“你也来弹一曲试试。”
我把手缩回来,看着自己的手指,幽幽地说:“蜀王殿下说笑了,我素来是不会弹琴的。殿下忘记了?”
元恪楞了一下,又轻笑着说:“是啊,我还真忘了,你未出阁时就从来不弹琴,只吹笛。”他忽然叹了一口气说:“真是可惜了。”
“这有何可惜的?”
元恪有些惋惜地说:“你若是会弹琴的话,”他停了一下,又摇摇头说:“算了,不说了。”
这时,有个小厮过来说:“蜀王殿下,陵王殿下请您过去。”
元恪点点头说:“好,你告诉他,我随后就到。”
元恪从琴架上取来琴布,将其遮盖在琴面上,才起身准备离去。他从我身边走过时,忽然停住了脚步,后退一步盯着我的耳旁若有所思地说:“这个耳坠?”
看着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伸手摸了摸耳坠说:“此物有何不妥?”
元恪不急不缓地说:“你这耳坠是淮北侯赠的吧?”
我不由得一愣,片刻后才反映过来。若凝虽是武将,却也略懂女儿心思的,往日里赠过我许多首饰,他为人坦荡,所赠礼物时也不遮不掩,许多人都知晓,蜀王元恪那时与我们常有见面,知道也不稀奇。这些首饰我都一一收着,时时拿出来戴,日长月久后,有时便忽视了它们的来处。
元恪依旧是不急不缓地说:“小王觉得,既然斯人已逝,这些东西还是收起来的好。免得见了徒增伤感,无缘无故找了不痛快。”
他朝我看了一眼,便从我身边走过了。
天黑了,容姑还没有忙完,我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很是无趣,便想着要出去走一走。我一人走在长廊上,想着今日的元忻,还有元恪,都太大胆了,这雨前茶会若是被旁人知道了,那掀起的必是一场血雨腥风。行如此冒险之事,必然要避人耳目才是。然而他们竟然如此放心我吗?居然就这么毫无忌讳的全部呈现在我面前?
我走着走着,就开始后悔了。来时就觉得内院和回廊多,白天逛逛还好,可晚上要出来走就有些分辨不清方位了。这一来,我发现我找不到自己歇息的院子了。回廊里掌的灯很少,灯光昏暗得很,也不知平日里这茶园的人是如何看得清楚的。我本想找个下人来问,可走来走去却一个人都没见到。我就这么顺这回廊一面走一面找,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个院子,那里面灯火通明,我心里欣喜不已,那里面必然有人。
我走进院子,直接走到大厅前,大厅的门半虚掩着,我正要推开时,从两扇门之间看到元忻在里面,面前候着几个人,正是白日里在偏厅里的那几个书生。为首的那个书生将厚厚一叠纸放在元忻面前:“王爷,这是今日雨前茶会里才子们的言词记录,其中有蜀王和王爷特别夸赞过的诗文都另外标记出来了,王爷请过目。”
元忻拿起了其中一本,我在外面看着,心里有些琢磨不透,只是茶会即兴做的诗文,为何还要专门记录下来。
“谁?”忽然听到一声断喝。
我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一把明晃晃的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刀刃紧挨着我的脖子。只吓得我浑身都发抖起来。大厅的门一下子就全打开了,元忻出来看到我,对那持刀的人挥手说:“无妨,自己人。”
刀立马收了起来,那人穿着一身黑衣,须臾之间就退到了黑暗之中。
元忻上前拉着我说:“你可还好?是不是吓坏了?”
我抚着胸口,确实是吓坏了。我问道:“刚才那是何人?”
元忻朝着黑暗之处看了看说:“是茶园里的一个侍卫,他没有见过你,才会产生误会。不过你为何会来此处?”
我指了指外面的回廊说:“这里的回廊太多,我迷路了,找不到歇息的院子。后来就找到这里了。”
“天黑了,我先送你回去。”元忻接着转身对那几个书生说:“你们先候在此处,我去去就来。”
两盏灯笼,一左一右地照着,元忻拉着我的手,一路把我送回了院子里。一路上,我有几次都想开口问他白天的事情,可从侧面看着他有些冷清的表情,又咽了回去。
“你想说什么?”回到房里后,他忽然问道。
我愣了一下,说:“白天,你们做的事情,为什么不避讳我?不怕我去告密吗?”
元忻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说:“我不是说过,会让你慢慢了解我,慢慢看清我吗?还有,若是你去告密,也会先估量一下,这罪名可大了,就算不至于连诛九族,起码也会祸及妻儿。告一个把自己性命也丢掉的密,谁会这么做?”
他这么坦荡地说出来,倒让我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了。
元忻说:“我不想刻意对你隐瞒什么,也不想刻意要让你看见什么,若是刻意,反添了生疏之意。一切都顺其自然就可以了。你先好好歇着吧。我走了。”他本欲走,忽又走到我跟前问:“你的耳坠呢?怎么不见了?”
我伸手一摸,两耳空空的,果然没有了:“大约是下午在茶园逛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
他转身说:“那耳坠我看你多日都有戴,想必是喜欢之物。待明日我让茶园的下人好好找找。”
我有些尴尬地说:“不用了,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丢了就丢了。”
第二日,我们刚用完早膳,正喝茶时,就见到门外有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不留神,进门时竟然摔了一跤。
元忻有些生气道:“发生了何事要如此慌张,竟如此失态!”
那小厮赶紧跪下磕头到:“王爷,不好了,赵国公府的大小姐来了,小的们不敢拦,她现下已经进来了!”
元忻元恪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萧也?”
元恪神情严肃地说:“萧也竟寻到此处来,恐怕是听到了些风声。”
元忻问到:“昨日那些才子可都送走了?”
小厮战战兢兢地回到:“昨夜已全都送走了,其余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干净了。”
元恪看着元忻,像是放心又像是不放心地说:“现在人早就走了,就算有人寻到此处也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无凭无据,谁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再说,迄今为止我们和萧家在明面上也没结下什么梁子,萧家没有理由非要对付我们不可。”
元忻的脸色忽然呈现出温和之色说:“蜀王兄,我们只是来此处采集雨前茶而已,既然赵国公府的萧大小姐也有这份雅兴,便邀其同往好了。”
“要邀我做什么呀?”
人未至声先到。门口出现了一个身着石榴红色衣裳的女子,正是萧也。她走进来,微微屈膝福了福:“见过两位殿下。”
蜀王元恪是亲王,陵王元忻是郡王,按照规制,她该行大礼才是,如今她这个礼,也太虚了些,不过,两位王爷此时大约也没有心思来计较这个,自顾自地坐下了。
元恪笑了笑,声音浑圆而厚重,丝毫也没有方才的严穆之色:“本王今日晨起便听到外头喜鹊叫的欢快,就想着不知是哪位贵客要登门。原来是萧大小姐大驾光临。还真是让此处蓬荜生辉,寒鸦照人啊。这个茶园地势如此偏僻,亏得你找得到。”
萧也似笑非笑,说:“是啊,这个茶园如此偏僻,怎么两位殿下都在呢?”
元忻淡淡地说:“这个时节,正是雨前茶采收之季。我与蜀王年年都来的。不过萧大小姐身居国公府,雍容优渥,想必不知道这采收劳作之季吧。”
萧也朝周围看了一圈说:“我确实不知,不如有劳两位殿下带我参观参观这茶园?”
萧也在他们二人面前说话如此毫无忌讳,元恪不急不慢地怼了回去:“这雨天湿气重,路太滑,我怕萧大小姐跌倒了,弄了一身泥,若是仪容有损,我可没办法向赵国公交待啊。”
萧也听到后不动声色,走到我旁边一侧坐下,眼睛瞟了我一眼,就像看到了什么稀奇事一样装出一副惊奇的模样说:“哎哟,这不是李府的大小姐吗?啊,不对,是淮北侯夫人,啊,也不对,现在是陵王侧妃才是,你怎么也在此处?”
我想着萧也素来就是个不好惹的人,我若不理她,她必会生出事端来,可又不愿和她多说,便随便答了一句:“这是陵王府的庄子,我身为陵王侧妃,来此是应当的。”
我这么说就是想提醒她,我来此处再正常不过,你来才是不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