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林国,林城侯府。
书房内,前来禀报之人退离,只留沈正天一人。
此时,他收了笔,慢慢抬起头来,环顾四周,淡笑道,“出来吧,藏了这么久,不累吗?”
话落,一人自角落现出身形,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虽不见其貌,但较小身材难掩曼妙,定是一女子无疑。
“你是谁?”女子的声音带着沙哑,不甚动听,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与恨意。
“本侯是谁?”
仿佛听到笑话一般,沈正天反问了句,而后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如今大林国谁人不知,本侯乃大林皇帝亲封侯爵,定国侯沈正天?”
“你不是。”
“你又凭什么如此污蔑本侯?”沈正天的语气严厉了些,“即便是她护着你,你也没有资格。”
黑衣女子愣了愣,“你……”,她突然摇头,声音有些尖利起来,“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你真以为,那座牢能困得住本侯?”沈正天见她神情,不由冷笑。
“还想让本侯将你的名字说出吗?”
在这个女人面前,沈正天眼中迸射出一抹狠色,甚至恨意。
黑衣女子盯着他半晌,在他再次开口之前,突然摇头后退,“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颇有几分落荒之意。
直到她身影消失并真正远离,沈正天才收回目光,复又执笔,这次,却未再写字,而是在方才的文稿内勾了一词,并圈起以做标记。
无人见到,他一向沉稳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沉思与猜测。
这厢沈正天陷入沉思,而欧阳溟依旧为从惊喜中走出。
他用指尖描画着沈倾霜的唇,回想她梦呓的唇形,目光灼灼。
他眉目间有几分期待,亦有着隐隐忧虑,低笑询问,“若你有朝一日发现,自己无意之间竟习得妖法,可会害怕?”
当初,师父将功法传授于他时,那张略显残破的古老兽皮上,被记载的连命术已渐成摆设。
不仅被历代继承者遗忘,甚至被代代告诫,记载有缺或有误,传承下来,只为遵师命之用。
欧阳溟亦从未怀疑过他的师父,那是改变他人生的恩师,他之所以去看,完全是出于好奇之心,不求甚解地观阅了一番。
看罢后甚感玄奇,便又复看了遍,晦涩难懂的心法口诀,竟被他无意间记了下来。
他从未料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动用此术,而且能够成功。
如今想来,或许上天,冥冥之中已有安排。
他从来便是随性不羁之人。
他从不拜天跪地,亦不遵神惧鬼。
他信命,更不信命。
与他而言,他不曾疑,自己是命运弃儿。
可同时,在他看来,天可倾地可覆,神可杀鬼可灭,而命亦可改。
然而这一刻,他却无比庆幸,宿命能有如此安排。
尽管,他曾被遗弃。
那时的他那么弱,为了活命,他曾伪装自保,曾封闭内心,曾逃避放逐,曾言不由衷。
不知何时,这些过去竟成为习惯,花心纨绔、目无礼教,在众人眼中,他如瘟神一般,众人唯恐与他接近。
他那么小心翼翼的扮演,为保命而失了自己。
待他强大后,却又爱上了扮演,他愈发喜爱捉弄众人,随心所欲又为所欲为。
人愈惧之,他愈悦之。
只是,他再做不回自己。
他知道,或许穷尽一生,他都无法找回真实的自己。
他无情无欲,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对于未知又毫无兴趣,每每无外人之时,他又习惯冷漠,只是不知,孤寂滋味是为何。
他做这一切,无非想向自己证明,他还活着。
直到她来。
看她第一眼,只因她误入他布的弑杀蛊阵,在他眼中不过是将死之蝼蚁,甚至不曾注意到她相貌。
可她方一走近,便将布阵蛊虫吓得遁地而逃,他多年来死水般的情绪,第一次有了波动,是好奇。
而后,杜罗来报,她生于名门,与大林国太子林灏然有着婚约,幼时丧母,被姨娘刻薄之类生平。
虽然其父让他另眼几分,也只是因为钦佩其父性情。
可身世委实平淡,他无趣地摇头,兴致缺缺。
第二眼,他与大林五皇子林灏阳茶楼对饮,百无聊赖地看着楼下,从她的背影中,认出了她。
她刚为婢女买了许多地摊上的便宜脂粉,因而遭到历王女儿的嘲笑与轻视。
可她四两拨千斤,不仅驳了那蠢笨女人的面子,还获得了百姓们的称赞与好感。
同时,上次逃窜的三只蛊虫再次躁动。
他沉寂的心,又一次被拨动。
他从未怀疑过杜罗的心性与手段,若她身份不止于此,而杜罗未能察觉,那么,必定有什么力量在暗中作梗。
她究竟是什么人?
再次调查她的身份,她竟是那人……
这结果让他震惊,亦有几分欣喜。
在大林国皇宫,是他第一次真正与她碰面,看她反感的目光,嫌弃又无畏的模样,他愈发想要逗弄她。
可心境,与往日再也不同。
不再是单纯的证明自己存在,只为,逗她可以让自己开怀一笑,更因,她的反唇相讥与不惧之心,如此可贵。
她永远与众人不同,她性情真实而不受束缚。
旁人避他,避如蛇蝎。
她避自己,却因打不过……
如此女子,以命相赠,又如何?
欧阳溟笑,复又无奈抿唇,似乎,她入他心,便是从那次她的及笄宴捉弄起吧?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心中默语:丫头,快好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