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指,描画过她唇的轮廓,红肿的温热,似乎谴责着他的侵犯与强迫。
“对不起。”欧阳溟既心疼又内疚,却也无比坚决,“但,相较之下,我宁愿你恨我、怨我,也不想你被真相所缚。”
他伸掌摩挲着她的脸,薄茧的大掌异常轻柔,“信我,今后,不会了。”
“今后,我会护你,不再让你涉险。”他望着她,在心中默语自言。
他定定望着安睡女子,脑海中是她迷晕前,疑惑探究又聪慧明澈的眸。
良久之后,苦笑一声,执她之手,十指交缠,“傻丫头,如若可以,我愿你此生,永不知真相。”
涅槃蛊,是青苗远古的禁忌之术所成,远非他能够掌控,而所谓涅槃,曾令无数前人趋之若鹜,却从未听闻有谁因此而获得重生。
他被送来到大林国为质,建蛊门,暗中培养心腹与势力,直到有所成,因着对往事的追念,曾着手查过涅槃蛊相关,而影锋,恰巧便是此事的主事人。
欧阳溟曾猜测过,或许,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有了重大发现,这才起了异心吧?
因此,当影锋说起这丫头身中涅槃蛊时,欧阳溟便深信不疑,即便药效与古籍记载有所出入,可他依旧能够确信,影锋所言不虚。
可若是有益处,他又如何会转送他人?
即便有一丝可能,哪怕好处微乎其微,他都不会轻易舍弃。
欧阳溟本就了解影锋其人,也曾见到他偶有反常之举,若非对其信任至极,不加揣测,又怎会遭其背叛?
如今身处局外,更加洞彻其虎狼之心。
更何况,当时药力已然在沈倾霜体内发作,他耽搁不起,亦不敢赌,只得出此下策。
所以,他选择铤而走险,与她连命。
而连命术的施展,则有两种,一是生死同命,二是以命换命。
前者,需施术者抽取自身修为凝聚成本源内力,融入对方丹田,而这本源内力,在被施术者体内会渐渐消耗,并无法久存,多则十年,必定散尽。
而内力未散之时,两人性命便是相连,同生,亦共死。
若要连命术更长久,需选择后者,除施术者以特殊手段抽取自身本源内力外,还要以自身精血供养。
只是,一旦如此,也等同于生命祭祀,将自己的性命奉于对方,终生无悔。
从此后,命途再不由己。
他死,则毕生修为传于她,连命术解;而她亡,则由他代为身陨,换她一命,他修为以及记忆皆为她所用,连命术,解。
当然,反之,施术者若强行夺取被施术者修为及精血,同样可以获得掌控其命途之力。
只是,连命术太过玄奇,少为人知,且被施术者,若是功力深厚或精神意志强大,都可能将施术者反噬,故而少有人会如此冒险。
而将自己的生死,与一命数死大于生者同命相连,甚至将性命奉送,又有几人舍得?
人,越是功高权重,就越是顾及脸面,越是自私惜命,又如何肯承认,他们不是无能为力,只是怕死,选择牺牲至亲至爱?
或许为了不让自己陷入不仁不义之两难,正派人士义正言辞称其魔道邪术;
或许为了掩饰自己不为人知的私欲强取,邪魔之流亦慷慨陈词曰绝不附庸;
连命之术,亦正亦邪,似难还易,及掠夺与奉献于一体,其间善恶难以分说。
此术,逆天改命。
欧阳溟俯身,薄唇轻点,触在她的眉眼,吻缱绻,又庄严。
从今往后,你成为我唯一的宿命。
一生一世,生死由卿。
他的承诺,亦是誓言,轻飘飘的,在心间尘埃落定。
即便以性命相许,亦无需她知。哪怕,有朝一日,她任性而为,他也情愿,用生命去宠她那顽劣之心……
“唉……”房顶上,原本满脸八卦神色的皇甫皓收回目光,翻身仰躺,沉默。
他不知欧阳溟做了什么,但却看出,其功力骤减,即便是自己此时不加掩饰的动作,都没有被他察觉。
自从遇见这个女人,欧阳那随心所欲的性子,愈发变得匪夷所思古怪难测。
然细细想来,自她出现,他所行之事,便是多了几分隐晦与细腻,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有迹可循。
他曾游戏人间,快意恩仇,心无牵挂,因生死不畏,故肆无忌惮。
他本是不羁世俗之人,身在红尘而心不入,权势利欲在他眼里,不过换得一声嗤笑。
观权者相争,他不屑一顾,兴致缺缺。
可如今行事,看似玩世不恭更甚,实则步步为营,何况……
皇甫皓琢磨着,近来桩桩件件大事,似乎背后,都有着欧阳的手笔与身影。
莫非……他在为她铺路?
他头疼地想起沈倾霜闯祸的本事与心性,不得不承认,若想保她一世安稳无忧,恐怕只有那一途可走。
然而,天下棋局,跳脱局外,或许尚可清醒洞彻,可若置身其中,以欧阳的身份与性情,又如何独善其身?
他懂他深藏于心的伤痛,他亦懂,他内心隐忍与彷徨……
他太了解欧阳溟,他们见证了彼此的成长,又成就了彼此的信念。
他依然记得,欧阳溟曾一句话,将自己震撼并引归正途——
“我欧阳之诺,言出必践,生之无悔,死而不废。”
皇甫皓的思绪,不由回到与欧阳溟相遇那日。
经历背叛,眼看父母惨死,加之几日几夜亡命天涯,不知何时,他力尽晕倒,被乞儿捡回,又在深夜里受严寒冻醒。
睁眼,他看到欧阳溟的背影,瘦弱单薄,衣衫残破。
狼狈至此,落魄更甚。
他目露不屑,在心中自嘲,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沦落到如此境地,竟要被一乞儿收留。
“醒了?”在他自怜之时,欧阳溟的声音传来,“来吃。”
如此惜字如金的乞丐。声线无绪,言语直接。
他愣了愣,记忆之中,似从未见过如此淡然的乞丐。
而在他探究的视线中,许是那乞丐因没有听到回答,转头看来。
莹莹火光中,他看到欧阳溟的眸色,以及映在欧阳溟眼中,自己的目光。
那日,他是被背叛和追杀的小公子,哀莫大于心死。
那日,欧阳是落魄又冷漠的小乞丐,眸光坚毅不屈。
那日——仅一眼,便将他心底傲气粉碎,为其所折服。他不愿承认,却又深深明白,自己不如他,甚至不及其分毫。
“怎么?”欧阳溟冷眸闪过一抹疑惑,喃喃自语,“竟救了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