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木澜阁时,路上的积雪还未融化,孟青夕回头望了很久,她努力的,要将木澜阁的一景一画都印刻在脑中。一阵冷风吹来,吹皱了孟青夕的衣袂,也吹醒了她的思绪,孟青夕拉紧大氅,戴上风帽,握紧缰绳,朝着东方催马而去。
雪莽人果然察觉了狭关隘的异常,笃断陆勋便在狭关隘中,一如所料,雪莽人派军入城,搜城烧掠,誓言要索取陆勋性命,狭关隘城中大乱,野火遍地,百姓四窜逃命。
正此时,一匹快马从闹市中疾驰而过,一个裹着黑色棉氅的人骑在马上。
“停下来!”雪莽兵士叱声拦停,那骑在马上的人不为所动,疾驰着冲出关卡,冲向关外。
雪莽人首领骤然反应,认定这即便不会陆勋,也一定是陆勋的拥趸,雪莽人纠集了人马,急追而去。
路面的景色急速的变换着,孟青夕听着身后鼎沸声逐渐多起来,叱骂声,马嘶声,声音一路随着她,渐渐出了城。孟青夕心中的大石落了地,她紧紧抓着风帽,露出得意的笑容。
天色逐渐大亮起来,孟青夕望着泛着青白的天,暗暗想着,这个时候,雍瑾一定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留信,也一定将木钗和信盏给了陆勋,而陆勋,他一定也明白了自己的用意。
出了城外,雪路难行,驰马艰难前行,孟青夕握紧缰绳的手已经被冻得没了知觉,冷风灌进胸膛里,将孟青夕的脏腑都吹得冰凉。
身后的叱骂声越来越响,追及声离越来越近,孟青夕回头望了一眼,之间身后乌泱泱的全是追兵,她慌张失措,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孟青夕将风帽拉低,咬紧牙关,决意孤注一掷。
***
狭关隘关外的窄崖,以险峻闻名,丈宽的通路,只能容下一人一马,脚下便是松林深渊,一眼望不到底。
木澜阁的马,都趟过险要的窄崖,几乎是本能的,快到要窄崖的时候,马逐渐放慢了蹄步,孟青夕抬眼看着,窄崖就在眼前。面前是悬崖,身后是追兵,终于还是到了这个时刻,孟青夕定了定神,翻身下马,轻轻拍了一下马背,那马仿佛知道什么了一般,昂首疾步走进了密林之中。
孟青夕站在窄崖边上,听着身后的雪莽追兵逐渐迫近的声音。这个时候,陆勋一定已经带着陆幽幽离开了狭关隘,与骁麒军汇合了,这个时候,他一定已经安全了。
穿过窄崖的风,掀起孟青夕的棉氅,几乎要将她吹散了一般。脚下便是万丈深渊,孟青夕向前走了一步,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崖边,面前空旷而寒冷。孟青夕脸颊冻得红肿,她恍惚的望着远方,眼泪在眸中打着旋,从脸颊滑落到下巴。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里,望着面前的虚空,往日的情境,在孟青夕眼前闪过,那时候,母亲还未去世,哥哥也还是正直的人,父亲和若鸿看起来还是清白的,荷姑为自己梳了好看的发髻,殒奴…殒奴在除夕夜将自己带到孟府的屋高瓴上看绽放的烟花,这一切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情……
追兵在离孟青夕几丈的地方停住,面前的人裹着棉氅,他们看不清是谁,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在原地叫嚣徘徊着。见雪莽人中计,孟青夕躲在宽大的风帽下,偷偷得意。
该说的,说的都很清楚了,余下的,来世再说吧。孟青夕握紧棉氅,双目微阖,扬起嘴角,轻喃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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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将军亲启:
见信之时,我已离开。
往日之逝终成恨,甘苦铭刻于心。
今世离怨,我死为结。
惟愿来世相见时,了无羁绊。
青夕绝笔
今世离怨,我死为结。
字字诛心,泣血当泪,她一定是丧失了全部的希望,才会写出这样的话。
北风呼啸而过,马蹄扬起的尘土迷人眼睛。陆勋策马扬鞭,脸色铁青,他握着缰绳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暴出筋骨。脑中仿佛有孟青夕的声音,反复诵着那封绝笔信,她的声音回响着,分散他的注意,瓦解他的意志,让他寸步难行。
窄崖边,聚了不少雪莽人,陆勋抬眼望着,就在这一瞬,崖边的人跳了下去,身影瞬间消失无踪……
***
“惟愿来世相见时,了无羁绊。”
孟青夕说完这句话,踏出了窄崖。犹如在梦境一般,孟青夕只觉得脚下一轻,耳边瞬间什么都听不见,身子迅速朝下坠落。她紧紧闭着眼睛,心中执念,希望自己的死,能够化解殒奴心中的恨,也希望来世再相见时,两个人能够忘记今世的所有恩怨,重新开始……
突然,孟青夕只觉得腰间一紧,她慌忙睁开眼睛,便看见陆勋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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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勋几乎没有时间思考,他从窄崖一侧,纵身跃下,一把拉住孟青夕的腰,将她整个人孟青夕揽进自己怀中,两个人极速下落,陆勋紧紧抱着孟青夕,生怕窄崖的旋风会将两人吹散。
崖底的苍松浓密,枝峭凌厉,却富有弹性,两个人跌落在苍松上,陆勋护着孟青夕,大手将她的头按在自己心口,生怕冷风灌入她的心肺。陆勋的后背与几枝粗大的松树枝桠发生碰撞,枝桠被折断,几番隔阻,两个人重重跌落在了软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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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孟青夕睁开眼睛,她只觉得头脑混账,身上不知哪里的,一阵一阵的发疼,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活着。孟青夕挣扎着站起身来,左腹一阵剧痛,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她疼的紧紧咬住嘴唇,几乎要再次昏厥过去,她低头看了一眼,却见黑色的棉氅上沾了黏糊糊的血迹。
“你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孟青夕忙的朝着声音来源看去,只见陆勋抱着胳膊,背对着自己,他身上的衣衫有些残破,满身狼狈,却依然孤傲。
“我…我在哪里?”孟青夕环看四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你已经离开崖底了,已经安全了。”陆勋冷冷的开口道。
“你…你救了我?”孟青夕低声喃语。“你不是与我不共戴天,为何还来救我。”
陆勋转身,望着孟青夕,依然是一副冷傲的表情:“因为我不想欠你的。”
刚刚经历了生死,孟青夕依然惊魂未定,加上身体的疼痛,孟青夕脸上毫无血色,却开口道:“你不想欠我的?”
“是。”陆勋毫无表情的回答道,“好了,我要同大军汇合去,你自己回木澜阁去。”
陆勋说完,转身要走,孟青夕想要拉住他,抬手却扯痛了左腹的伤口,她吃痛,低吟了一声。
“怎么了?”陆勋皱紧眉头,问了一句。
孟青夕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恢复平静,然后抬头,望着陆勋,牵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我没事,你走吧。”
陆勋并未察觉孟青夕异常,他翻身上马,看也不看孟青夕,朝着来路扬鞭而去……
孟青夕见陆勋走远,再也忍不住,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冷彻心骨,孟青夕抱着自己的胳膊,缩成一团,眼前一阵阵的恍惚,她看着陆勋策马逐渐远去,视线逐渐开始模糊……
***
陆幽幽焦急的等待着。
早些时候,术青带着陆幽幽与大军汇合,非河也在文先生的指挥下,一举歼灭了狭关隘里的雪莽人,收复了狭关隘。陆幽幽骑在马上,等在与陆勋约定好的地方,术青和非河都在一旁陪着她,她目视远方,几乎要将苍穹看穿。
夕阳西下之时,陆幽幽看到远处,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熟悉身影由远及近,她惊呼一声。
“陆勋!”
术青和非河也看到了,两个也人骑马前去接应。见陆勋有些狼狈,两个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不好详问。
“将军,您可算回来了!”术青朝着陆勋行了礼。
“若是您再不回来,非河就要急疯了!”非河忙的接话道。
陆勋表情凝重,陆幽幽也来到陆勋身边,她有些惊讶的望着陆勋,轻声道:“回来就好,文先生在等着了,我们回莽原吧。”
陆勋点点头,操缰转马,准备随着陆幽幽离开。
“将军。”非河惊呼一声,“您可是受伤了?”
陆勋不明白非河为何要这样说,他摇摇头:“没有。”
非河指着陆勋大氅:“这里可是有血迹的,您真的没受伤?”
陆勋回头看了一眼,大氅上有一片血迹,按照位置来看,应该是他背着孟青夕从崖底爬上来的时候沾染的,自己并未受伤,那么……
陆勋心中一阵烦乱,想来,孟青夕是受伤了,但她从来都是执拗的,不肯告诉自己。来不及多做解释,陆勋转身便要离开。
“你去哪里?”陆幽幽忙的问道。
“你们先去莽原,我晚些便去与你们汇合。”陆勋想起什么,望着陆幽幽,不放心的叮嘱道,“还有,她在北疆的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不等陆幽幽再说什么,陆勋策马而去。
陆幽幽苦笑一下,都说陆勋心狠,不肯与孟青夕相认,其实陆幽幽知道,眼下贺都中,黎王和孟府遭了难,陆勋不与她相认,是不想让任何人找到她,这其实是在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