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飘飘扬扬的从空中落下。

血，在纯白的雪中绽开一朵殷红的花，尤其的醒目。

周围一片静寂，时间仿佛停在了这一刻，孟青夕蜷缩着，雪落在她身上，不一会儿便被染成了银白。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马蹄踏地的声音，这声音由远及近，尤其是最后马声嘶鸣，在寂静之地尤为鸣响，孟青夕似乎听到了响动，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一样微微颤动一下。

陆勋远远便看到，雪地里，有个几乎要被雪覆盖的小小身影，不知为何，陆勋心中突然升腾起一阵难以压制的气恼。他飞身下马，惊起雪花飞溅。三两步，他扑倒在孟青夕身边，伸手拍掉她身上和发间的落雪。她双目紧闭，微微的蹙着眉，苍白的如同一旁的落雪一样，嘴唇青紫，身上怵人的冰冷，陆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伸手探了探孟青夕的鼻息，她的鼻息若有似无，整个人气若游丝。

他掀起孟青夕的棉氅，见到她左腹衣衫湿软，他查看一下，有些发愣。她左腹被划出了一条寸长的伤口，血肉翻开，正在汩汩的向外冒血，这样的伤，应该是刚才两个人掉落山涧时，被山涧凌厉的枝桠划伤的。陆勋看着孟青夕身下大片的血痕，原本有些放下的心再次被揪了起来，若是及时救治，大概不算什么，只是她执拗不肯同自己说明，自己一来一回，耽误了时间，让她陷入了危险。

不容多想，陆勋解开身上的大氅，为孟青夕盖上，将她抱到马上。许是感受到了身边的气息，孟青夕挣扎着，微微睁开了眼睛，然后虚弱的苦笑一下：“你…你不是走了吗？”

“你为何不告诉我，你受伤了？”陆勋声音冷冷的，带着怒气问道。

“你…不是说…不想欠我的吗？”孟青夕轻声道，“我…我成全你而已…”

陆勋皱紧眉头，紧紧握住缰绳，因为气急而脸色涨红。自己伤到了这个地步，却还这样嘴硬。陆勋气不打一处来，他用大氅将孟青夕紧紧箍进自己怀中，故意用力拉扯一下，孟青夕痛的说不出话来，低着头紧抿嘴唇。看着孟青夕吃痛的表情，陆勋立刻便有些后悔，对她的小小责罚，最终却让自己感到了心疼，这些日子，他有多煎熬，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

雍瑾在木澜阁中焦急的等待着，整整一日，雍瑾水米未进，一颗心悬着。天光渐黑时，陆勋出现在了木澜阁外，雍瑾忙的迎了上去，第一眼便看到了陆勋怀中，奄奄一息的孟青夕。

“这是怎么了？！”雍瑾慌忙问道。

“她受伤了。”陆勋声音有些颤抖，“流了很多血…”

雍瑾慌忙带路，将孟青夕安置到了床榻上，小束也凑了上来，将陆勋挤在了一旁。

“陆将军请离开一下。”小束做了个请的手势，“让阁主查看若素姐的伤势…”

陆勋有些不情愿的，退出了内堂，站在了屏风之外。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衣衫上沾染了她的血迹，手上也是殷红。

内堂中一点声响都没有，只有药童在内堂与外堂之间进进出出，手上端着的承盘中，都放着染了血的绢巾，各个面色凝重，这样的情境让陆勋有些心慌，他随手抓了一个药童，开口问道。

“里面怎么样？”

还未等药童回答，只见雍瑾从内堂走了出来，她望了一眼陆勋，开口屏退了屋中的药童，外堂中，只有雍瑾与陆勋两个人。

“她…她的伤势如何？”陆勋有些按耐不住，低声问道。

“血暂时止住了，伤口也清理干净，小束正在照顾她。”雍瑾有些疲惫的揉了揉手腕，“失血太多，还需要好生调养才行。”

陆勋听到雍瑾这么说，便知道她的问题不大，放心的点了点头。

雍瑾上下打量陆勋，她目光有些迟疑，轻声开口：“我没想到，陆将军，竟然就是若素要找的人…”

陆勋不做声，他抱着佩剑，立在堂中，目光停留在堂外的屋檐上。

雍瑾见陆勋一脸的冷漠，冷笑一声：“若知道陆将军是如此待若素的，当初我便该劝她趁早放弃寻你的念头。”

“雍神医现在知道了，也不算晚。”陆勋转眼看着雍瑾，眸光复杂，“她执着纠缠我，还差点害了自己，与我与她都是无益的，还望雍神医为她着想，劝她莫要在纠缠我了。”

“你怎么能这样说。”见陆勋一脸冷漠的模样，雍瑾有些激动的开口道，“你可知道，她寻了你六年，几乎走遍了北疆各处，日日夜夜为你悬着心，你如今却认为，她只是在纠缠你？”

陆勋叹了口气，应声道：“想来雍神医，也不了解个中缘由吧。”

雍瑾脸色涨红，抬高声音：“我虽不了解个中缘由，却了解若素，她不至于让你这样恨她。”

陆勋摇摇头，雍瑾不了解内情，与她多说也是无益的。他转身便要离开，却见小束慌忙的从内堂跑了出来。

“阁主…若素姐…若素姐似乎是没了气息…您快去看看吧！”

陆勋脸色一变，随着雍瑾一同冲入了内堂，榻上的孟青夕，深陷在柔软的寝被中，整个人苍白而虚弱。

雍瑾为孟青夕探脉，她的脉息微弱，气若游丝，雍瑾眉头紧蹙：“不是让你将这汤药喂给她吗？”

小束五官都要拧到一起去了，一边摇头一边委屈的说道：“若素姐牙关紧闭，根本喂不进去…”

雍瑾不信，她扶起孟青夕，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将汤药放在孟青夕嘴边，轻声道：“若素…这能救你，求张开嘴，喝一点…”

无论雍瑾怎样，怀中的孟青夕，倔强的咬紧牙齿，汤药顺着嘴角滑入脖颈，雍瑾忙的替她擦拭，手微微有些颤抖。从一开始，孟青夕似乎打定了注意一般，一心求死。

“这可怎么好。”小束焦急的开口道，“若素姐，你就喝一点吧，好不好…”

***

束手无策之际，一旁的陆勋突然开口。

“我来。”陆勋原本冷漠的表情，仿佛在一瞬间变得柔软，他伸出手，轻声道，“把她给我。”

雍瑾无奈，只能将孟青夕交给陆勋，雍瑾使了眼色，小束默默的离开了内堂。

陆勋放下佩剑，接过药盏，坐在孟青夕身边，她的身体绵软无力，皮肤冰凉，整个人倚靠在陆勋身上，身体散发出好闻的香气，这熟悉的感觉，让陆勋心口有些发热。

“我知道，你听得见。”陆勋低声开口，怀中的人，身体明显的颤抖一下，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

陆勋叹了口气，他握紧孟青夕的手，附在她耳边，无奈开口道：“好了，你赢了，我不恨了。”

雍瑾望着陆勋，自她认识陆勋以来，他脸上从来都是挂着冷漠疏离的表情，而在这一瞬间，她仿佛从未认识过陆勋一样，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苦笑，似在哄着一个任性的孩童一般。

孟青夕纤细的手指动了动，仿佛感知到陆勋的心绪一般，她原本凝蹙的眉，也逐渐放平了。

陆勋抬手，扬起汤匙，放在孟青夕嘴边：“喝药吧，不要让我担心。”

雍瑾惊讶的看着，陆勋将一大药盏的汤药，一点一点的喂给了孟青夕，最后，他拿着绢巾，替孟青夕擦了嘴，将她放回的床榻上，拿起了佩剑，站起了身。

离开内堂之前，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雍瑾看到，陆勋从怀中掏出的，是孟青夕还给他的那支月宵木钗，他小心翼翼的放在孟青夕枕边，望着孟青夕看了半晌，看着她逐渐恢复了气息，脸上也有了颜色，才放心的转身离开。

***

“站住！”雍瑾追出门，唤住了即将离开的陆勋。

“汤药她已经喝了，还有什么事？”陆勋头也不回，低声问道。

“你就这样走了？”雍瑾忙问。

“军令在身。”陆勋冷冷的开口道。

“刚才你说的，是当真，还是在宽慰她。”雍瑾小心翼翼的问道。

陆勋冷笑一声，转过身来，鹰一样锐炙的目光盯着雍瑾：“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反正此生成仇，已是定局。”

“所以…”雍瑾叹了口气，“你刚刚只是哄她…”

“算是还了她舍命相救的恩情。”陆勋表情淡然，仿佛在说一件不是自己的事情，“以后，便两不相欠了。”

“她…她也是看错了你…”雍瑾无奈摇头，“有件事情，你大约不知道，若素身上有寒症，根本不能够待在北疆，我几次想带她去延西休养，她为了寻你，在北疆整整六年，病根深种，即便是我，也无力回天。”

陆勋愣了一下，他握紧手中的剑，尽量保持住呼吸的平顺。

“多则十年，少则三五年。”雍瑾低下头，声音逐渐失去控制，“她只剩下这些时间了。”

陆勋只觉得有人梗住了他的喉头一般，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希望，你能对她好一些，权当是可怜可怜她…”雍瑾说着，眼中泛起泪光。

陆勋回过身来，声音放软：“雍神医，如今我与她，立场不同，跟我在一起，会立刻害了她，还请雍神医照顾她，让她远离贺都的纷争，当然，也让她远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