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候，雪后初霁。

雍瑾同卜扬在处所内，商议明日陆勋离开的事情，两个人脸上满是担忧，生怕陆勋的计划不奏效，会连累了木澜阁一众老少。

门口传来脚步声，卜扬警惕的站起了身，却见孟青夕端着汤盏，进入门来。卜扬皱了皱眉，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烦厌。

雍瑾见入门的是孟青夕，原本还一脸的愁容，瞬间消散，换上一张笑脸，开口道：“若素来了…”

孟青夕看得出卜扬眼中的烦意，但她还是朝着卜扬行了个礼，不知为何，自己与整个木澜阁都相处融洽，尤其是雍瑾，更是情同亲人一般，这个卜扬自始至终都不接纳她，每次孟青夕靠近雍瑾，他便恨不得将她推开一般，让人疑惑。

“卜扬，你先出去。”雍瑾吩咐道。

卜扬无奈，点了点头，朝着门外走去，与孟青夕擦肩而过时，孟青夕明显感觉到卜扬眼角的冷意，她不禁低头笑了一下，心中暗暗为卜扬感到高兴，这大概是卜扬最后一次再见到自己了，这个让人厌烦的自己，终于要离开了。

雍瑾却没有看到孟青夕眼中异样的神色，她笑着拉孟青夕坐到自己身边，见她手中的汤盏，有些很好奇的问道：“今日是怎么了，你竟亲自下厨煨汤给我喝。”

“你这次艰难回来，要补补。”孟青夕也露出了笑容，边说着边将汤盏推到雍瑾面前，“这汤我文火慢炖，还撇了上油，加了败火的白草，味道清爽不油腻的。”

雍瑾端起汤盏，尝了一口，笑道：“好喝，你的手艺总是好的。”

“好喝便多喝些，灶上有很多。”孟青夕声音细软，关切的开口。

雍瑾看了一眼孟青夕，她眼明心亮，看出孟青夕似有话，却不知要怎么说出口，雍瑾放下汤盏，轻问一句：“若素，你可是有话要说？”

孟青夕望着雍瑾清澈透明的眼眸，紧抿嘴唇，有些不自然的牵扯嘴角，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有些感慨，我们相识已经有六年了。”

“六年啊，我却觉得六年时间快得很，一晃便过去了。”雍瑾开口道。

“雍姐姐还记得我们相识那日吗？”孟青夕陷入回忆，“我将你当成坏人，死活不肯与你说话…”

“可不是…你执拗的很…这脾气，日后也不曾改过。”雍瑾无奈的笑着摇头。“这世上，我雍瑾从不曾对任何人妥协，除了你，总让我拿你没办法。”

孟青夕羞红了脸，低下头：“我的确给雍姐姐添了很多麻烦。”

“我可没责怪的你意思。”雍瑾忙解释道，“我自幼生在医药世家，被家中长辈所期许，日子过得苦闷无聊，遇到你，总能听到你的声音，也算是上天的恩赐了。”

孟青夕抬头，眼中有异样的光：“当年我离开贺都，孤身一人，垂死挣扎，幸而雍姐姐收留我，不计较我的身份，总将我带在身边，视我如亲眷一般，这份恩情，今生来世，若素都不会忘记的。”

雍瑾看到孟青夕眸中有泪，忙的宽慰道：“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你的汤煨的很好，我要多喝几碗。”

“雍姐姐…”孟青夕望着雍瑾，眼底泛起担忧的目光，“你啊，总将所有都揽在自己身上，劳心费神，这样不好…”

“我生来便背负使命，过不得小儿女卿卿我我的生活，如今我也习惯了，也不做奢想了。”雍瑾叹了口气，她伸手，握住孟青夕的手，轻声道，“只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苍寥人生，聊以慰藉。”

“雍姐姐，若是…我说若是…以后我不在了…你可会想我？”孟青夕小心的开口问道。

“瞎说。”雍瑾抬手，轻轻点了一下孟青夕精巧的鼻尖，“你忘记了，我们是家人，我要陪着你，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孟青夕不忍再说下去，她是来告别的。六年的陪伴，不长也不短，但她的确在雍瑾身上，得到了很多从来不曾得到的关心和爱护，若是孟青夕这个时候告诉雍瑾，两个人可能要就此别过，此生都不再相见，想来雍瑾会很伤心的。

***

东方既白之时，陆勋着了甲胄，陆幽幽将随身的佩剑递给他。

“这样真的可以吗？”陆幽幽不放心的问道。

“也只有这样了。”陆勋握紧佩剑，“我骑马，将雪莽人引到狭关隘最先要的关口，你随着术青去大营与非河和文先生汇合，我已与文先生传书，等确保你们安全汇合后，便会有骁麒军前来破城，到时候你们再去关口接应我。”

“这样，你岂不是会陷入危险？”陆幽幽叹了口气，“是我不中用，凭白给你添了这些乱。”

陆勋冲着陆幽幽露出一个笑容，想让她安心：“放心，我只是去牵制雪莽人，不会有危险的。”

“那你答应我，绝不以身犯险。”陆幽幽有些任性的靠近陆勋，她的身体几乎要贴在陆勋身上，脸离陆勋很近，近到能够感受到他有些紧张的呼吸声。

陆勋向后退了一步，远离陆幽幽，点点头：“我答应你。”

陆幽幽见陆勋躲着自己，不高兴的撇撇嘴，刚想说什么，便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陆勋同样也听到了脚步声，他回头看，正看到雍瑾铁青着脸，手中握着什么，闯进了门。陆勋从未见过，雍瑾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似是天塌下来一样，眼中满是绝望和焦急。

还未等陆勋开口，雍瑾一把拉住陆勋：“若素…若素走了…”

听到这个名字，陆勋心中咯噔一声，却努力维持着平静。

“她是大活人，许是待的烦闷，想出去走走…”陆幽幽忙的开口道。

“不是那种走！”一直在雍瑾身边的小束急的不可开交，喊道，“今天早些时候，若素姐从马厩里牵了马，出了木澜阁，至今也未回来！”

“那又怎样？她还会丢了不成。”陆幽幽不耐烦的开口道。

雍瑾不理陆幽幽，她将手中的纸盏给陆勋看，陆勋接过纸盏，看了上面的留字，陆勋双眉锁紧，眉心拧出深壑来，他大手用力，将纸盏捏成一团，攥在手心中。

“还有这个。”雍瑾将那支已经被磨掉了颜色的月宵木钗递给陆勋，望着面前的陆勋，雍瑾不敢相信，他竟然就是若素苦苦寻找的人，可是此时她已经顾不得错愕，“若素留信给我，让我将这支木钗交给你。”

“哎呀！”小束实在忍不住，大声开口道，“若素姐，她到底去哪里了啊。”

“她…一定是猜到了陆将军的计划，决定以身犯险，代替陆将军去引开雪莽人…”雍瑾低声说道。

“她？”小束露出不敢相信的目光，“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拿什么去跟那雪莽人相弈啊！”

雍瑾望着陆勋，看着他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知道他内心已然到了崩绝的边缘。

“是啊，她什么都没有，能拿出来相博弈的，只剩下一条命了…”雍瑾一字一句，字字句句都锤打在了陆勋的心头。

手中的月宵木钗，原先的棱角已经被磨平，月宵花也没了颜色，想来这些年，她一直随身带着。陆勋有些恍惚，脑中全是那夜，孟青夕在雪中怯生生的问自己问题的模样，她瘦削的身子，几乎快要倒在雪中，红肿着眼睛，泪在眼中打着转，脸颊泪痕斑驳，她瞪着大眼睛，梨花带雨的望着自己，然后从自己口中得到了残忍的答案，那一瞬，陆勋看到她眼底闪过的绝望的灰白，大概从那时候起，她便下定决心，要替自己涉险。陆勋深吸一口气，她当然知道，她此去，是回不来的。陆勋知道，孟青夕将月宵木钗交给自己，便是将她对这世上最后的眷恋交给了自己，她了无牵挂，可以从容赴死了……想到这些，陆勋心痛的几乎就要昏厥……

“既然她自愿为我们开路。”陆幽幽抱着胳膊，“陆勋，我们还等什么，一起去与非河汇合吧！”

陆勋一直不做声，内心却翻覆着汹涌的情绪。

“我们走吧！”陆幽幽拉住陆勋，“左右她欠你一条命！”

“幽幽，术青，你们先走。”陆勋抬手，将陆幽幽的手拨开来，他握紧佩剑，坚定的望着雍瑾：“雍神医，你放心，我会将她给你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