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听过爱情破碎的声音吗?不是玻璃坠地的清脆的响声,不是惊涛骇浪,不是世界上任何一种尖锐的,声势浩大的声音。它可能是一种低沉的呜咽,也可能是一声痛苦的□□,还可能是一种绝望。
绝望的声音是怎么样呢?
是一望无际的黑色里,自己挣扎的声音。没有光亮,没有其他声响,旷野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或声嘶力竭地大吼,或痛苦万分的大哭,亦或是拳打脚踢渴望有人降临安慰,最终归于平静。沈琪阳的心里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她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眼前的景象,那杯水总不能是自己跑到夏知身上去的。
她当着柏舟的面,冲他最好的朋友泼妇一样洒了满满一杯水。柏舟还会要她吗?还会对她好,像以前一样跟她在一起吗?她的眼泪从大而圆的眼睛里流出来,一会就落满了一张小小的脸。她更紧地抓住柏舟的胳膊,仿佛这样可以留住他一样。柏舟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挪开了她的手。
那些惊涛骇浪,一时之间死一般沉寂。
柏舟把钱包递给服务员,交代道:“帮我结一下账,碎掉杯子的赔偿你们自己扣,有问题过来联系我。”服务员两手接过柏舟黑色的钱包,小跑过去了。柏舟走到夏知旁边,小心给她擦掉脸上和头发上的水,夏知衣服太湿了,他总归不方便给她擦,就把纸巾塞进夏知手里跟她说:“夏知,乖,别害怕,把衣服擦一下,我带你回家。”
他声音温柔低沉,是少年的那种带点沙哑的音色,透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夏知拿起纸胡乱擦了两下,沈琪阳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局面就已经这么糟糕。柏舟留给她的侧脸还是温柔好看,下颌线清晰,喉结上下滚动,有点莫名的性感。那温柔如水的背后,她看见了波澜起伏纠缠在一起的怒气。
服务员又一路小跑回来,还不小心撞了沈琪阳一下,她道着歉,脸上却是鄙夷的表情。面前这出戏可不是不知名小三想挤走正宫,当街撒泼吗?幸好这男的还算懂事,没有偏袒小三。柏舟的长相并不输给某些明星,他的脸型和气质完美贴合,整个人英俊高贵,尽管脸还没有完全长成男性沉稳庄重的样子,也窥得出以后。英俊又痴情,此刻一心一意安抚着眼前被欺负的女朋友,服务员觉得自己今天看了一出大戏。
言情剧仿佛在她身边开拍,英俊多金男主角深爱着平凡而温柔的女主,当街撒泼的漂亮女二来搅局欺负可怜的女主,男主潇洒带着女主离去,两人感情更进一步,这是活生生现实里的言情小说啊!
这一天兼职,值了!
她恭敬地把钱包递给柏舟,柏舟看也没看塞进裤子口袋里,小心扶起夏知。夏知的衣服这一会也干不了,太过暴露,他低声在夏知耳边安抚着:“乖,没事了,别害怕,过去了,我们回家。”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自己的话,动作轻的仿佛在呵护什么稀世珍宝。沈琪阳看他动作轻柔,圈着夏知,从头到尾没有看她一眼。她的眼泪更盛,却不敢大声哭出来,紧咬着下唇默默流泪。柏舟跟她擦肩而过,还是没有理会她。
柏舟扶夏知走出隔挡的屏风,夏知胸前湿透的水渍让他不好意思低头看,可总归不能这样直接走出去。街上人来人往,夏知一个女孩子,怎么受得了别人指指点点。他把夏知搂在怀里,夏知缩成一点依偎着他,紧紧贴着柏舟胸膛,她侧着,又有柏舟的遮挡,旁人只觉得他们俩别扭,却也看不见夏知前面的水渍。
他扶着夏知走到路口,伸手拦车,又护着她坐进去。在车上他才注意到夏知的眼泪一直没有停过,只是流的并不像沈琪阳那样激烈,一会就铺满一张脸。她的眼泪挂在眼角,在脸上汇聚成闪光的两条痕迹。柏舟的心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痛过之后就是绵长的窒息感。假如他不谈恋爱乖乖一个人待着,今时今日也不至于让她受这份罪。
她脸皮薄,向来不肯跟别人多说话,穿衣服也是规规矩矩,不露出多余的某块皮肤出来。要是这是晚饭时间,整个餐厅都是人,夏知又该如何自处?他开始后怕起来,继续安抚夏知:“乖,没事的,我们这就回去,过去了。”夏知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他扶着夏知,像回来时那样搂着她,替她遮挡,外面的天还是亮的,太阳的光辉给云层镀上金边,天边就有了翻涌的云海和明暗交替的光芒。夏知给他指着路,让柏舟把她送进家里。钥匙转动发出一阵声音,夏知走进屋里,微微推了他一下。
他连忙松开夏知。夏知让他坐在那张木头沙发上,转身走进她房间里,衣服紧贴在她身上,她难受得很。柏舟有事想问夏知,今天怎么那么巧碰上了沈琪阳,她虽然大小姐脾气,也不至于一杯水直接泼上来。他心中疑虑万千,叫了夏知一声,可夏知没答应。
夏知该不是晕倒了。她脸色不好,这顿饭吃的更是糟心,真晕过去也不是没可能,他慌忙把门推开。
夏知刚把衣服脱掉,打算换上干净的,这时内衣穿到一半,正打算扣上,柏舟推门的声音让她习惯性回头,正好撞上柏舟惊慌的目光。她整个背都暴露在空气里,对着柏舟,这一刻太过突然,她混沌的脑袋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还是柏舟反应快,飞快地转身并把门带上。她转头瞅了瞅自己,没有转身前面没事,后面头发挡着,也不算多过分。
她叹口气,慌忙把衣服穿上,推开门出去。柏舟坐在沙发上没有抬头,整个人从耳朵到脖子,夏知能看到的侧脸都是一片通红。她也尴尬,关系再近始终是朋友,异性撞到对方换衣服光着上身总归是不自在的。柏舟不敢抬头看她,刚才撞到夏知换衣服,他要问的话没有说出口,幸好没有说出口,他这话一旦问出来无疑是把责任推给了夏知,是她言行不当激怒了沈琪阳,才会有后面那杯水。她向来无争,懒得做这些事,也许是他低估了沈琪阳对他的掌控欲,沈琪阳一时接受不了他单独跟女生吃饭才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
归根结底还是怪他。
夏知压下心里的不自在,给柏舟递了瓶冰箱里的矿泉水,盘腿坐在地上跟他说:“柏舟,你回去哄哄她,我今天叫你出来,忘了你有女朋友的事情,这件事怪我,你们……”她停了一下,慢慢地接着说:“你们也不要因为这个有什么意见,我以后会注意的。”
当初他不分青红皂白,捏黑了夏知的手腕,她满是伤的手放在他手上都不敢,直接抽回去,跟他说以后会注意,他们的关系不对。如今又是这句以后会注意的,那次隔阂到现在都没消除,那这次隔阂呢?一般人谁受得了这种羞辱,像是赤身露体站在众人眼睛下面。她心高,骨子里向来有股子戾气,做事极端,这事情,她心里该是怎么样痛苦。却一句话也不能说,还要为他着想。
这不就是打碎门牙往肚子里咽吗?
那天大雨她冲进雨里,要是好好拿着伞走路,想必也不会在家里晕倒。身体不好的人调养都来不及,一场大雨足够雪上加霜。他沉思一下,到底怎么样才能最好地传达他的想法,又不让夏知更痛苦。一阵沉默后,他终于开口:“这事情是我的错,但是我们谁揽过来都不对。”他又沉默起来,不知道接下来的话怎么说出口。
夏知笑了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把窗帘拉开,又把灯打开。她在小小的客厅里来回穿梭,接上了柏舟的话:“我上次从医院回来之后,我妈就一直让我吃药休息,我每天一个人在屋里,天气太热,我就把窗帘都拉上,无聊就睡觉,常常一天睡得不知早晚,有时候也饿,可是眼睛睁不开,我饿极了又睡过去,醒来就不饿了。”
她把风扇打开,又把窗户拉开半扇,接着说:“我有点后悔来这过暑假了,妈妈整天不在家,我比在a城还要无聊,楼下有家面包店,做的面包特别难吃,可是我不吃好像什么也没有了。”
天色有些发暗,屋里灯光明亮,跟外面像是两个世界。可是窗边的夏知,她既不属于外面昏暗的天色,也不属于这间明亮的屋子,半明半暗里,有风进来,吹起她一头长发。她的声音变得悠远细长,她很低很低地说:“为什么活着比死了累这么多呢?”
柏舟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此时此刻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甚至不能上去抱抱她,给她点支持。夏知每一个字都打在他心上,她整日就躺在这里,吃不好饭,光睡觉能睡出来什么呢?怪不得今天出去走两步她就受不了,身体差成这样。沙发旁丢着一个枕头还有一张乱哄哄卷起来的毯子,夏知可能就在这地板上睡过。
她从来不知道珍重自己,却在小时候的雨天,撑着一把小伞去他上兴趣班的门口等他。从小就是爸爸不疼妈妈不爱,哥哥年龄大在学校住宿,奶奶身体不好,常年卧床,没有人会来接他,他一边上课,一边看着外面的大雨,雨声敲在他心头,仿佛在嘲讽。他是那么怨恨,直到看到楼下矮矮的夏知,穿着笨笨的蓝色水鞋,看起来像个呆瓜。他们就撑着一把小伞在大雨里穿行,说今天发生的好玩的事情。
如今长大了,本可以更轻易的依靠在一起,结果越走越远,生疏到这一步。连约他出去散散心,缓解这段时间的压力都要被人一杯水泼上去浇灭渺茫的希望。夏知看起来暮气沉沉不是没有理由,他守在奶奶床前,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那种久病的痛苦,整日缠绵病榻,不能见阳光,不能见世间万物,只有小小的一块地方,躺着等死。
那就是等死。夏知年纪轻轻,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时光。
生命不是华美的袍子里面裹着无数的虱子,它一点也不光鲜,从外面看就已经破败不堪,里面有虱子才不奇怪。夏知没有等到柏舟说话,她心里亮起来一点点希望,终究是灭了。她等得自己有些难堪,受不了心里澎湃的痛苦,害怕自己下一秒就爆发出来,只得把事情源头给请出家门。她打了个哈欠:“我好困,不送你了,你先回去吧。”
人类的痛苦是不相通的。喜悦虽是类似的,可是痛苦却各有各的不同。再相近,再好的朋友,有朝一日都会因为别的因素掺杂越走越远。异性朋友唯有两条归路,一条是突破朋友关系,更进一步变成恋人,另一条就是越来越远,直到陌路。两个人终究会在年岁下寻找到自己对的人,因为照顾爱人情绪,就只能跟过去挥手告别。
尽管爱情总有归于平淡的一天,可那才是要朝夕相处,支撑走下去的人。
没有人会掂不清孰轻孰重,柏舟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