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顺利地将凉、并军事集团,现阶段的整体战略方针,定调成及时抽身离开混乱的中原战场,迅速裹挟着天子以及公卿迁都西去关中。董卓欣然留下李傕、郭汜、吕布等一众凉、并的将军,授予全权任由他们制定撤离的具体方案,自己则是心满意足地信步离开城楼。
重回虎牢关墙,董卓沿着长长的石路,缓之又缓地踱着步子,越过一个又一个的凉、并士兵,聆听着一声又一声的相国。
李傕、郭汜们,流连中原的繁华,他又何尝想要离开这片土地?董卓伸出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历经沧桑岁月的石墙,不朽之物总能让他沉迷。
半晌,从历史岁月中剥离的董卓,抬眼远眺现实。广袤的平原当中,星罗棋布的关东联军严整的营垒,轻而易举占据董卓视线的全部。
当董卓的眼神,因这较之前日更加浩大的营寨,渐渐失去焦点之际。一张又一张各异的脸孔,不断闪过他的眼前。这些曾经面对董卓,只能战战兢兢甚至瑟瑟发抖的人,令董卓的心绪一时是五味杂陈、感慨万千。
“你们是弱小的、怯懦的,是你们的退让以及妥协,让我这枚来自棋盘边缘的棋子,得以一朝翻身,成为可不一世的雒阳之主。”董卓的目光望向更远,却怎么都看不到联军营寨的边际,一声慨叹也随之发出:“但你们仍旧是最强大的,在你们的底蕴面前,我麾下的强兵就像是扑火的飞蛾,就算是我也只能是退避三舍。”
“本就不该出现的人,终究是要离开。”不舍地抚过虎牢关的城墙,董卓惆怅中带着些许讥嘲地自言自语道:“这方天地,总归是要回到你们的手中,但这只是开始,对吧?”
董卓明白,伴随着意外因素凉、并军事集团,退出舞台的中央。失去外部变数威胁的中原诸侯,主旋律将重新回归二袁相争。而这其实也是董卓最乐见的结局,因为只有分裂的中原,他才能够在关中安然且享受地度过晚年。
至于他朝,分裂的中原重新回归一统之时,董卓觉得自己早就已经魂归九幽。就算届时袁氏兄弟中的胜利者,挟中原之众势如破竹西进关中,彻底剿灭他留下的徒子徒孙,进而对他剖棺、戮尸、枭首甚至是挫骨扬灰。对于他这个已经死去的人,又有什么影响?
诚然,董卓非常在意身后的事,但此身后事却非彼身后事。董卓在意的是自己的名字,能否深深印刻进历史,是否能留下浓墨重彩任何人都不能忽略的一笔,进而达成不朽的目的。
至于人死之后,究竟能否入土为我。作为凉人,作为见惯生离,习惯死别的凉人中的一员而言,从来都是有最好,没有亦无不可。
“再见吧。”将沉重的身体,全然撑在女墙之上,探出身的董卓轻声喃语道:“不对,只怕是再难相见。”
这声再见,董卓既是对他此刻的敌人,也就是眼前的袁绍等诸侯讲的,亦是对踏在脚下的不朽雄关说的,更是对这本该是花花世界,如今却到处显露出颓败的中原的告别。
此一去关中,董卓明白,只怕再无归来日。
三日之后,踩着亲卫的背脊艰难上马的董卓,回头顾盼着斑驳的虎牢关,少焉带着李傕、郭汜以及樊稠,井然有序且悄无声息地率领军队离开。
离开前,董卓临阵擢拔,使得吕布继牛辅、董越、段煨、胡轸、徐荣之后,成为又一个新晋的中郎将。升官的他将率领本部的三千并州骑兵,以及董卓留下的两千凉州骑兵,共同留守虎牢关殿后。
“文远呀,骑兵就该有骑兵的战法,不该当做步兵,浪费在这城墙之上。”远眺着率领大队人马远离的董卓渐行渐远,即将消失在目力所及的极限,吕布顾盼身侧的张辽,缓缓开口道:“命令全军退下城墙,这几日多吃多睡,养精蓄锐如何?”
言罢,吕布转过身,趋步走近女墙,目视着联军营寨方向,补上一句道:“左右虎牢关外的诸侯,就算觉察出城上的异样,也会深思熟虑地商议几日,而非猝然猛攻。不是吗?”
“诺。”张辽略略忖量,应诺而去。
吕布对张辽,之所以是询问的语气,而非命令。盖因张辽虽然同样隶属于并州军事集团的体系,但他却是与魏续、高顺、郝萌、成廉、宋宪以及侯成这些吕布的附庸截然不同。
隐隐在并州集团内部,呈现出独立于吕布态势的他,作为副将率领凉州骑兵留在虎牢关,董卓的目的当然是要张辽监督、牵制吕布。
而张辽之所以是与吕布麾下众将不同,自然是其经历所决定。张辽昔日也似贾诩、李严以及张郃般,被丁原送进雒阳,进而奉大将军何进之命,西出函谷关进入关中。
虽与贾诩三人并非同路,但出身北方边陲,人习戎马,畜牧於野的雁门马邑的张辽,自幼就是见惯边塞的杀戮,更对胡人以及危险有着独特的嗅觉。是以,他敏锐觉察出异常,进而说服同伴借口患病离队。
等到关中大乱之际,张辽带着同伴们千里血路,回归雒阳,将关中的实际情况汇报给何进,获得大将军的赞赏。等到何进谋害天子,进而意图再掀波澜之际,已经成为何进亲信的张辽,被大将军遣去袁绍的根据地河北,意图在此生乱牵扯袁绍的注意。
何进的信赖,以及知遇之恩,使得张辽全身心投入在河北的招兵买马上。他甚至亲自登门,成功联络上黑山贼。只可惜,张辽最后等到的不是何进的命令,而是大将军的死讯。
急急带着新募兵马南归,意图给大将军报仇的张辽,在明白大将军死因的情况下,最终选择带着麾下向董卓效忠。
黄昏落日的余晖当中,数月来一直严阵以待的虎牢关,到处显露出萧瑟。随风飘荡的旌旗周遭,再无任何士兵的踪迹。
就在之后的两日里,尘封数月的虎牢关大门,毫无征兆地猝然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