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人、马均是披甲戴盔，果真是威武不凡呀！”

“听说没？要不是这位董使君，及时赶到救驾，诛杀十常侍。大汉，可就要危矣！”

“谁说不是，当真是苍天开眼，苍天开眼呐！”

“也得多亏袁绍袁将军，要是没他识破奸佞阴谋，那群腌臜阉货可就要学赵高撺掇朝政。到时这日子，可就真没指望咯。”

净水泼街，黄土垫道，盔明甲亮的中军校士、典军校士，戒备地维持着直通宫门道路的秩序。

无数闻讯聚集的百姓的闲言碎语里，雄壮矫健的凉州精骑，扈从着天子乘舆，缓缓朝着皇宫靠拢。

六马在前，拉拽着略是颠簸的乘舆，载着离家的天子归巢。只是坐在其间的刘辩，顾盼间流露出的全然是惊惧。

铁马冰河的肃杀，迫使他情不自禁紧紧攥着弟弟冰凉的手，呢喃地说：“弟弟，我…朕害怕。”

然而皇帝的呼唤，未能获得半厘的回馈，只因再是聪慧的刘协，现在也不过是个刚满十岁的孩子。置身在无数铁罩遮面的彪形大汉间，他的心中也生出无限的恐慌。

载着相顾无言、战战兢兢兄弟的乘舆背后，是董卓与戴回面具的‘李儒’并辔而行，只是今日的李儒尤其显得瘦弱。

随着距离宫门愈来愈近，斑驳的血迹某刻出现在董卓的视线中。心生不少感慨的他侧头对‘李儒’道：“雒阳，不过尔尔。”

顿了顿，董卓环顾周遭，自鸣得意地说：“我尝谓文和曰，举凡诸事，唯有切实去做，才能知道结果。而今观之，我是对的。

设若文和在此，我恐怕就要问问他。今番我若再投袁绍，不知还能换回什么样的富贵。”

“落井下石，非是雄主之资呀。”‘李儒’不咸不淡地回答说：“使君既然窥见雒阳这满地的狼藉，难道心中就没生出什么想法？”

“奉孝与文和当真不同。”董卓哂然一笑，扬鞭虚指皇宫，心情舒畅地说：“天子怯懦，他朝我若斗败袁绍，做个权臣应当不难吧？”

驭马董卓之畔，戴着李儒面具的瘦弱男人，自然是同何翼一道离城，继而在遇见董卓之后，便有意留其身侧的郭嘉。

当日，何翼一行迫于无奈离开李老六的庄园，去投董卓。不久，一行人便与董卓率领的精骑相遇，郭嘉则自告奋勇上前交涉。

郭嘉在与董卓的耳语密谈中，不但是将城中诸事和盘托出，他还用皇宫密道的出口，换取董卓庇护何进亲眷，以及放过贾诩。

至于郭嘉是如何知晓皇宫密道的出口，自然是数月前，何玖秘密谋害先帝之时，曾遣赵忠携皇宫密道图见何进。

郭嘉之名，董卓亦曾耳闻，知晓他是何进的幕僚，亦是荀爽的弟子。是以，他应允郭嘉要求之余，也提出自己的条件，这便是要郭嘉代替贾诩为自己效力。

一拍即合的董卓与郭嘉，留出百骑护送何翼一行返回夕阳亭营地，剩余人马则迅速奔去密道出口。进而分出数队人马，搜寻天子的下落。

最终，逃出袁绍魔爪的天子以及陈留王，迎面撞上董卓与郭嘉亲率的数百精骑。在将追来的闵贡与中军校士杀退之后，董卓便以护驾之名，裹挟天子、陈留王扬长而去。

等到天亮时，得到重伤闵贡回报的袁绍，派遣使者许攸谒见董卓。以默许凉州军担负宫卫为条件，换取董卓与天子回归雒阳。这才有现在皇帝回宫的一幕。

“大庭广众，使君当真是敢说呀。”郭嘉瞧着视线正前，由袁绍送出城的乘舆，哂笑着说：“当今之雒阳，袁绍麾下兵马最盛，将军连动武都没胜算，庙堂之争又如何取胜呢？”

眼前是怯懦的皇帝，更前方是血色未曾褪去的皇宫，最前面则是混乱的雒阳局势。

郭嘉清楚，身畔的董卓，他对皇权以及秩序的最后一丝敬畏之心，理所当然已经喂狗。但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由混乱中诞生的阶梯，他蛰伏的主人才会有未来。

“是啊，袁绍兵锋最盛，我非其敌手。”董卓未曾否认，“是以，我才纳奉孝之谋，与他虚以为蛇谈共掌雒阳之事，以安其心。

凉人天生不擅庙堂之事，袁绍自觉胜券在握，也就不会擅动兵戈。我也就有机会…”

略是停顿，董卓若有所思地说：“其实，几个时辰前，我就这么看着大汉的天子，狼狈地出现在我面前，瑟瑟发抖地看着我时。

我就在想啊，人总归是人。无论是天子，还是四世三公，又或者我。只要是人，都会害怕。只要是人，被杀就会死。”

董卓抚摸腰间的弯刀，射去皇宫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因此，雒阳的胜负，最终还是要看谁家的兵马强壮！奉孝，你能在我被袁绍挤压出雒阳之前，帮我成为兵马最强盛的一家吗？”

“只要使君不再威逼文和，嘉愿意效劳。”郭嘉颔首回答。

宫门之前，董卓定下策略。此刻，他最大的敌人袁绍，正与一众幕僚、亲信，登高俯瞰着雄壮的凉州骑兵。

无言的氛围中，所有人目送着董旻亲自驾驭乘舆驶入皇宫，目睹西凉兵下马完成宫城防务。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袁绍，某刻将满腔的不忿化作重拳，重重地砸在凭栏之上。

他没有输，他甚至还占据优势。只是苦心孤诣、运筹帷幄，眼见就要尽全功之际，却陡然横生出董卓夺取护驾之功的变故。袁绍如何能够善罢甘休？

收回生疼的手，袁绍回眸荀谌，语气冰冷地说：“友若，替我拟信给季珪，要他代我去找博陵崔氏讨要个说法！

崔毅此獠，掩护宦官坏我大事，以至天子被董卓所乘，这件事情我需要一个满意的答复。”

“诺。”荀谌颔首却未曾离开。他犹疑片刻，还是问出口道：“子远早间带回的消息称，董卓邀主公前往显阳苑共商朝政，不知…”

“显阳苑？董卓倒是会挑地方。”袁绍吐出一口浊气说：“到时我会与孟德、妙才同往，仲简和稚长率助军左校尉、右校尉两部在外监视。

诸部眼下皆是疲师，暂且不宜擅开战端，就先稳住这个莽汉，再思他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