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贡等人走远已经一刻,崔毅的庄园业已恢复静谧。重新脚踏实地的张让,此刻正踱步后院屋中焦躁不安,心底阴霾的源头,自然是半刻前借口解手离开的赵忠,至今未曾回归。
几番驻足,他都无法鼓起勇气,开口提议离开。一声叹息之余,张让只能寄希望逃跑的赵忠不要被抓,又或者被抓之后千万不要供出他们。
张让不是不愿意逃跑,只是整个白天的东躲西藏,已经令一行人疲敝不堪。甚至若非张让福至心灵,想起交情甚密的崔毅住在郊外,只怕他们此刻都难填饱肚子。
是以,瞧着眼前两个孩子憔悴模样,他实在不忍心催促启程。
“赵忠…迟迟未见踪影,只怕不会再回来。”喝完肉糜,刘协凝眸在满是焦虑的张让脸上,全然读懂张让顾忌的他开门见山说,“张常侍,继续叨扰崔大人,只怕非是长远之策。莫不如乘着追兵离开之际,赶紧向西吧?”
“这…”张让瞧眼懵懂的刘辩,正迟疑间,外间忽然变得嘈杂起来。想起刚刚担心的事情,心中当下变得慌神。
他颤颤巍巍推窗顾盼,嘴里忍不住叫骂一声:“莫非是赵忠这个狗贼被抓,带着追兵去而复返?”
片刻之后,屋门猝然被推开,神色紧张的史阿匆匆闯进,带来令众人感到绝望的消息——庄园大门外,闵贡正手持赵忠首级与崔毅对峙,要求崔毅交出张让。
“要跑吗?”瞧瞧戒备的史阿,再看看沉思的弟弟,刘辩重复一句说:“我们,要跑吗?”
“跑吧。”权衡再三,刘协喟然而叹。他几步来到史阿身前,毕恭毕敬行叩拜之礼道:“史将军,本王恳求你能拖住贼人一时半刻,好给陛下留出一线的生机。拜托。”
目睹年幼的皇子连番的磕头,愣在当场的史阿心中既是五味杂陈,同时也生出些许士为知己者死的勇气。就在刘协第四度叩头时,史阿单膝跪地将他扶起,进而咬牙拔剑回身而出道:“史阿,定不负陈留王之期望!”
未及,庄园大门重重地砸在地上。巨大的闷声之中,崔氏的家兵在崔毅的暗示下,毫不抵抗选择弃械。闵贡率领的中军校士毫不理会这般废物,直奔后院的他们与史阿所率的禁卫迎面相撞,短兵相接。
就在前院到处是金属撞击之声时,后院的张让与段圭,一边回顾愈来愈近的厮杀声,一边托起刘辩兄弟。等到两个孩童皆是跳出墙外安然落地,两位大宦官也紧随翻墙而出。
十数禁卫在短短半刻之中,折损过半。重重喘息的史阿推算着时间,认为陈留王与陛下业已逃离,是以不再继续缠斗。
就在他带着仅存的七人突出庄门,朝西逃离之际,闵贡高高举起右拳,忽而松开。只见严整的队列当即一分为二,一小半人追击而出,剩下的人则是严守后院。
“崔大人,若陛下有所闪失,就算博陵崔氏出面,恐怕太后与中军校尉都难饶恕你啊!”闵贡来到已经跪倒在地的崔毅身前,拍拍他满是皱纹的脸,回顾袁昂道:“带上崔大人去寻天子,如果庄中不见天子踪迹,则再分出两队,一队朝北搜索前进,一队朝西搜索前进。切记不能怠慢崔大人,留着他对主公或许有用。”
“诺。”袁昂抓起崔毅僵硬的手,脸上充斥着不忿道:“走吧,崔大人?”
…
月黑风高的夜里,张让抱着刘辩,牵着刘协亡命逃奔着。至于另一位大宦官段圭,则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开。
忽然,一阵马蹄声乱从身后传来,浑身发寒的张让忙不迭地与刘辩、刘协躲进荒草从中。怎奈何追击的骑士或许发现什么,竟是齐齐下马开始用刀鞘拍打草丛,搜索前进。
“事已至此…”目睹追兵的愈发毕竟,脸色苍白的张让咬了咬牙,对刘辩与刘协坦白说:“陛下,还有陈留王,都怪我一时鬼迷心窍,以至于是眼睁睁看着先帝故去,才让你们落得如此的窘境。
今番,张让就要用这条性命,去偿还先帝的厚恩了。但请陛下和陈留王,无论如何都要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啊!这是蹇硕被我亲手勒死前,传达的先帝的遗命。
要活着,请陛下和陈留王切记。”
讲罢,留下愣神的刘辩,与五味杂陈的刘协,张让长长喘息口气,猝然奔出草丛向北逃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嚎叫道:“皇帝向南逃跑,你们快去抓吧!”
“赵忠、段圭,现在是张让。”闵贡手搭凉棚瞧着,依旧刚才的手势。只见不算多的中军校士再度分出三人追奔张让而去,剩下的人则仍旧在荒草丛中搜索。
追出的中军校士,紧追张让不舍,将这位大宦官逼迫到黄河岸边。看着眼前的滔滔河水,权倾一时的张让明白,他已经穷途末路。
回眸看眼由三面包夹的追兵,他惨然发笑中朝着雒阳遥遥一拜,进而毫不犹豫地投进黄河的怒涛当中。
无数浑浊的喝水,在瞬息之间倒灌进入腹腔。张让最后的意识里,他仿佛看见那个孩子,笑着说已经原谅他。只是张让最后一丝的理智告诉他,这些全然都只是他的臆想罢。
“抱歉,苟富贵,勿相忘,是我背弃的这个誓约…”
诸常侍覆灭的同时,搜索的兵士已经将包围圈不断缩小。无论是早慧的刘协,亦或者是天真无邪的刘辩,此刻都明白藏是决计藏不住。
绝境之中,刘宏的两位儿子相互对视一眼,继而同时点点头,便是撒腿奔逃。
“在那!追!”草丛的动静,没有逃过闵贡敏锐的双眼。在他一声呼喊下,负责这片的兵士齐齐聚拢追出。
就这么孩子迈着小碎步亡命奔逃,大人跨步迅速拉近距离时,忽然一彪骑兵拦挡路中。抬眼望去,绝望的刘协只见一面大纛在夜风中招展。
借着火炬之光,刘协喃喃地将旗帜上的文字念出:“并州牧,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