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时，雒水之畔的显阳苑，一番歌舞升平之状。堂中随乐而起的少女们，全然是前些时日躲过血色宫变的宫廷舞姬。此刻被董卓借出的她们，战战兢兢且兢兢业业。

“本初呀，宦官乱政虽然平息，然你我切忌懈怠哟，是也不是？”董卓执起漆碗，一口灌下中原赫赫有名的杜康，颇有些蛮夷姿态，“且先不说张让、赵忠的党羽，遍及朝野各处，单说边境数州的动荡，你我都该竭心尽力，才能不负天子的厚恩哟。”

“那么天子的意思是？”袁绍将箸放下，饶有兴趣打量着董卓。

他原先只道董卓相邀，是为立威。但现在看来，他竟然流露出媾和攘外的意思。这虽说正符合袁绍的利益，但也让他不由对眼前的凉州武夫，提高些许警惕与戒备。

“杜康滋味，虽说妙极，却远不及凉州的酒猛烈爽口。”再是一碗入口，董卓意犹未尽摇了摇托。等到想起被晾着的袁绍时，他才堆砌起笑脸回道：“天子有意拜本初为大将军，总率天下王师，平四方之乱。”

“大将军？绍唯恐伤天子之明，当真是愧不敢当呐。”袁绍端起乘酒的玉杯，浅尝一口，不置可否道：“却不知仲颖这番持危扶颠之功，天子又准备如何酬赏？”

袁绍反问之际，董卓已经在啃咬羊腿，是以无暇回答。于是乎，坐在一侧的郭嘉替他开口道：“天子念董使君年事已高，不忍他再奔波劳苦，是以准备委董使君太尉之任。”

“这位是？”袁绍未曾理会，只是看向董卓问道。他早就注意到董卓身侧头戴面具，身着甲胄之人，但之前一直寻觅不到良机问出口。

“哦，他是我凉州军的军师，姓李名儒，字文优。”将羊腿随意一丢，董卓随口说道。

他在袁绍鄙夷的眼神中，用手背擦拭嘴巴，油腻的手少焉反复在衣裳上磨蹭，继而继续侃侃而谈说：“本初可莫要小觑于他，文优初见我时，可是自比汉初之留侯呢。这些年，我的胜仗也都仰仗他出谋划策，如果不是他，我也难以游走在雒阳诸公之间。”

“甲士遮面，可威吓敌军，但军师遮面披甲，绍着实是孤陋寡闻。”袁绍调侃一句，心中已经生出戒备。

人若带面具，原因只会有两个：一则是相貌丑陋难堪，无颜见人；二便是忧虑面具之下的脸，被其他人认出。加之其没来由身穿甲胄，袁绍更倾向李儒是在隐藏身份。

只可惜，袁绍与郭嘉的碰面，其实只有在何进府宴席上的匆匆几面，加之郭嘉有意改变声线，是以他未曾听出眼前之人，便是荀爽的弟子郭嘉。

此刻，袁绍心中怀疑的对象，更多是他的兄长，袁术。怎奈何，之后的时间里，无论袁绍怎么旁敲侧击，董卓与李儒均是不再接腔，时间也在酒乐与歌舞中浪费。

几个时辰之后，袁绍离开显阳苑回归城中府邸。

淡淡的月色，由小窗射入书房，随着袁绍将董卓假借天子名义，释放出的善意道出时，许攸当即不忿地说：“若非他掌握天子，又何来资格与主公谈判？其实崔毅只是安抚张让、赵忠，只等天亮就会捆缚二贼，将陛下护送回雒阳。

偏偏是这闵贡误主误国，以至陛下被董卓率先截下，着实该杀！”

午时之际，许攸收到崔毅家人送来的钱财，是以才先声夺人，攻讦闵贡替崔毅粉饰过错。但木已成舟，其余之人全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只见郭图全然忽视许攸说道：“主公前日与袁术激斗，麾下兵士折损无算。以图观之，暂时与董卓分享庙堂，并非不能接受。

毕竟董卓区区一武夫，麾下也多是蛮夷，就算眼下他安插亲信，占据庙堂半壁。来日收拾起来，也不过是弹指一挥罢。”

“事情绝非是一成不变的，设若董卓源源不断调集西凉兵马进入京畿，公则又当如何？”逢纪冷眼对答道：“无论是否是董卓的缓兵之计，主公都不能轻易上当。”

如果说，逢纪先前是最抵触动用刀兵解决问题，那么现在的他，便是最支持与董卓短兵相接。原因无他，因为袁绍麾下兵马的数量大抵恒定，而董卓手中兵马究竟多少，他们谁也说不清楚。

“缓兵之计…”袁绍沉吟中，脑海忽然闪过李儒的模样，若他真是袁术麾下，董卓的援军可就不只是凉州而已。

届时就算冀州世家的义军南下，却又如何以寡敌众面对来自南阳与凉州的大军。想到此处，袁绍已经愿意去相信逢纪的判断，因而他朝曹操看去：“孟德，你整饬各军的情况如何？”

“回禀主公，典军校尉部尚有可战之兵两千七百七十六人，中军校尉部前番折损颇多，可堪一战者只剩一千六百九十四人。助军左校尉部及右校尉部折损轻微，如今各有三千四百七十六人与三千六百一十三人。”

曹操回答得毫不迟疑，显然这些数字他都铭记于心：“据操目算，董卓麾下军骑至多四千，全身披甲的精锐只有数百，我军三倍与他不是不能取胜。然则需要注意的是丁原三日后就将抵达雒阳，或是变数。”

“丁原？”袁绍回眸望向荀谌，问道：“友若，与丁原沟通如何？”

“昨日已有回信，他已经答应上缴兵权去做个富家翁。”荀谌停笔回答道。

“诚如是，则我军数倍董卓，此刻不拔除这根刺，又待何日呢？”逢纪身体前倾目光炯炯地看向袁绍，恳求道：“主公，还请决断！”

“容我思量。”袁绍迟疑的原因，正是丁原答应得太痛快。

若是之前，袁绍决计不会怀疑，但若李儒是袁术麾下，那么袁术与董卓勾结之后依旧有卷土重来的机会，若真是如此丁原的投诚会否是另一种缓兵之计呢？

想来想去，袁绍一改出发前虚以为蛇的想法，对袁术的忌惮促使他拍案而起道：“明日，借口西凉兵擅杀朝廷官员，包围显阳苑！”

环顾震惊的众人，袁绍握拳说道：“乘其不备，将其包围在军营中，他的骑兵除却数百披甲精锐，其他也就都变成步兵…我军数倍董军，安有不胜之理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