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阳，皇宫。

黎明将近，袁绍穿梭在肃然的中军校部兵士间，二度回归业已是清扫干净的广德殿中。就在刚刚过去的半个时辰里，他亲自出面与何玖商议，总算是与大汉的太后达成一致。

袁绍通过许诺保证何玖安危与权益，顺利将长秋宫的兵权解除，转交给卢植代掌。而随着皇宫诸事尘埃落定，宦官谋害大将军，进而挟持天子逃窜，也藉由太后之口，将成为今夜之事的定论。

漫步环绕大殿，热血消散的袁绍，开始畅想起只属于他的未来。只是好景不长，一阵甲胄铁片相互撞击声由远及近，搅扰他的思绪。

来者是中军司马朱灵，他抱拳行礼回禀道：“主公，末将业已将各宫各殿悉数搜查完毕，均无天子与袁术的踪迹。”

“没有…”袁绍沉吟片刻，将隐忧埋藏心底。他拍了拍朱灵的肩膀，颔首说：“辛苦，等将宫中收拾干净，就带着人回营歇息吧。”

直到朱灵离开，袁绍眉宇微蹙，抿了抿嘴唇自言自语：“如果袁术当真挟持天子逃出生天，进而坐镇南阳，奉天子以号令天下王师，共同讨伐我这个意图弑君的反贼，局势可就不妙呀…”

袁绍正思虑间，又有一阵铁片撞击的脆响出现在殿外。趋步走近的淳于琼，脸上挂着些许不安道：“主公，右校尉部已经翻遍皇宫以及附近的宅院，并无天子与袁术的半点影子。”

袁绍在握的胜券，其基础是袁术与天子未曾离开雒阳，未曾逃出他的手掌。是以，淳于琼言罢，袁绍的脸上终于露出凝重。

袁术以及天子，就行会藏在何处？

他绞尽脑汁尝试去猜测，某刻忽然开口问道：“袁术的家眷如今安在？总不能也无故消失吧？”

“回禀主公，袁术的家眷已经控制在府中。”淳于琼忙是回话说：“奈何太傅强要住进袁术府邸，我们拦不住，是以未能……”

“人在就行，这说明袁术不是早有后招。”听到袁隗庇护袁术的家小，袁绍嘴角露出些许苦涩的笑容，心中却多是安慰。

想来今朝穷途末路的人若是他，叔父也必然会这般照拂他的家人吧。

就在此刻，又有一将匆匆闯进广德殿，却是曹操。只见他近前低声道：“启禀主公，散出城外的侦骑回报，董卓已经率领轻骑离开驻地，直扑雒阳。另外，夏侯渊回话说，何进的家眷已经全然无踪。”

“何进的家眷…也失踪？”袁绍有些诧异地说。事必有因，袁术、天子以及何进家眷先后的神秘消失，就仿佛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志得意满的袁绍前胸。他的心扉，开始萦绕起某些不妙的预感。

……

当时间倒退回一个时辰之前，也就是在袁术冲开皇宫的最初时刻，也就是在许攸说服吴匡出兵的同时。被吴匡释放的何冰迅速带着消息，逃进大将军的府邸。

事实上，这般规模的兵马调度，何翼近乎是第一时间就觉察出诡异的气息。是以，当弟弟带回何进的死讯，以及吴匡同意与袁绍合作的消息，何翼不疑有他立即下令唤醒何进的家眷。

但他未曾料到，也就是这危急关头，“叫不醒”的郭嘉施施然造访。

瞧着眼前醉眼朦胧的军师，何翼再无往日的尊敬，他不咸不淡地敷衍一句道：“奉孝先生，终于醒了？”

“是啊，醒了。”郭嘉未曾理会何翼的讥讽，伸了个懒腰随口道：“大将军对我挺好，我虽不能救其人，却总归不会坐视他家破。”

“先生究竟何意？”何翼皱着眉头道。

何进业已身死，留下的军队也随着吴匡效力袁绍。依照常理而言，何翼与何进留下的家眷，已经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是以，郭嘉的言行，何翼完全无法理解。

“没什么，指条明路而已。”郭嘉开门见山道：“我知道总管事准备带着何进的家眷跑，也知道何进必然也会挖密道做后手。只是如今世道兵荒马乱，逃出雒阳就能生天吗？”

“你是替袁绍做说客？”何翼怒目质问道。

“非也，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们，夕阳亭的董卓此刻必然已经发兵。”郭嘉手指西面，心平气和地说：“总管事只有投靠他，何进留下的老弱妇孺才能活下来。”

“董卓？”何翼强迫自己沉下心，道：“奉孝先生应当明白…”

“背叛大将军的人，不是董卓，是种邵。”郭嘉抬手打断了何翼的话，跨出一步低声道：“我会随总管事一起去见董卓，做出决定吧。”

此时此刻，未曾入眠的何进的妻儿老小们，全都聚集在花园里。犹豫的何翼回忆着何进的叮咛，环顾着眼前被托付的人们，目光最后停留在何进之子何咸身侧的女子身上。

昔年，南阳乡下饥荒，何翼带着弟弟何冰，以及同乡数人逃难北上。他们一路乞讨，最终活着来到雒阳近郊的，就只剩下三人。

雒阳的日子里，何翼与李老四四处帮闲，识字的何冰则是天天去抄石经。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日子也算凑合着能过。

人生的转折，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某日，一家官宦人家在城外施粥，需要些许能打下手的人，隐隐已经成为雒阳街头一霸的何翼，当然不会错过机会。

但在施粥开始之后，流民们却遭到挑唆，开始群起围攻粥棚。尝试维持秩序未果的何翼，眼见女主人的扈从要被冲散，当机立断牵起惊慌失措的女主人，逃离粥棚。

这之后，赶来增援的兵士，顷刻间镇压乱民。何翼这才知道，他所救的人竟然是何进的儿媳尹氏。这份机缘，使得何翼得以被收纳进入何进的府邸，收获一份铁饭碗。

数年间，何翼靠着自身的努力与敏识，加之同样姓何，同样来自南阳的天生亲近。渐渐从一众仆役中脱颖而出，成为众多管事之一，进而在先帝驾崩之夜的次日，又被擢升为总管事。

而他的弟弟何冰，也在大将军有意无意的照拂下，一路升迁至廷尉府奏谳掾。

可以说何翼兄弟之所以能活出今日的人样，全是有赖眼前的女子。而当尹氏熟悉的彷徨失措眼神再现时，将其视作幸运女神的何翼，便也是做出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