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小刘协就这么被蹇硕硬生生拉着,渐渐远离。
娇柔小手吃疼的他,回眸顾盼痛苦倒在御座上的男人。刘协知道,他就是他的父亲,是这座宏伟宫殿的主人,也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但他同样明白,并非每一次的闭眼,都可以重新睁开。
跨出殿门,彷徨与害怕,全然写在刘协尚且稚嫩的脸上。上一次,他失去母亲,这一次呢?父亲也离他而去吗?
蹇硕一直没忘留意刘协的状态,他见刘协一副魂不守舍模样,生怕小主人万一的摔倒,也不由是缓下脚步。
飞阁之上,宦官与皇子就这么警惕的前行着,总算是一路平安无事地抵达永乐宫。
…
驻足原地,蹇硕凝眸警备森严的虎贲、羽林,他松开刘协的手,弯腰嘱咐说:“太子殿下,待会儿你就跟着老奴进殿。”纵然刘宏遗命已经改立刘辩,但蹇硕一时半会还未能改口。
“嗯。”刘协软糯地点头。
拥剑数载,一朝出鞘。
蹇硕将贵重的刀室弃之如敝履般随意一扔,深吸完一口气,便是用尽全身力气呼喊道:“我乃蹇硕,奉天子诏令护送皇子协归永乐宫,尔等速速推开!”
断喝声中,蹇硕凛冽杀气绊身,怒目趋步上阶。原本欲上前阻挠的虎贲、羽林,见皇子亦步亦趋相随左右,权衡再三选择目送、尾随权宦与皇子。
外间的嘈杂,无声意外地惊扰到未曾入眠的董太后。当她亲眼目睹蹇硕“劫持”皇子闯宫,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随口喝退卫士,随着诺大宫室只剩她与蹇硕、刘协时,董太后蹙起双眉问:“蹇硕,成何体统?!”
“陛下…驾崩。”来不及用悲伤渲染情绪,只因现在的每一息都至关重要。是以蹇硕近乎是用冷漠的语气,陈述刘宏离世的事实。
“什么?我儿,天子,驾崩?”董太后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良久之后,回过神的她问出口的却不是儿子的死因,反而是太子的人选,“我儿可立遗诏?”
“嗯。”蹇硕点了点头。
董太后期待的眼神中,蹇硕抿了抿嘴唇,回顾虽是战战兢兢,却试图将镇定写在脸上的刘协。蹇硕在犹豫,自己究竟是否应该矫诏。
“陛下…”就在他咬牙准备开口时,刘宏死前的肺腑之言再度回荡耳畔,决绝也在瞬间化作不甘。
闭上眼睛的蹇硕叹口气道:“陛下遗命,立皇子辩…为太子。”
蹇硕的犹豫与纠结,其实就已经是答案。但当他开口时,不愿相信的董太后气极反笑道:“胡说!荒谬!”
她用颤抖的手指指着蹇硕,劈头盖脸破口大骂道:“蹇硕!我儿平素最是信赖你,就连西园校尉都交由你统辖!姓何的屠户,究竟许你什么样的好处,竟能让你假传遗命,前来诓骗于我?!我儿可还尸骨未寒呐!
要是他人,或许会被你骗。但我这个当母亲的,当祖母的,难道还能不清楚,陛下今日召协儿过去,究竟是要做什么吗?”
言尽于此,董太后忽然想起蹇硕手中的宝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眉心紧锁的她暗自却不案前,不由分说重重拍案,进而意有所指道:“说来当真蹊跷,我儿下午还好端端的,怎么就能突然暴毙?蹇硕,莫非……”
辩解永远是苍白的,蹇硕情急之下只能是跪倒在地,不断以头抢地试图证明清白:“冤枉!老奴冤枉!老奴忠心耿耿!忠心耿耿呐!”
血肉骨骼与坚固岩石不断碰撞,低沉的声音回荡永乐宫中。等到蹇硕重新抬起头时,他的额头已经血肉模糊:“老奴也不知…陛下究竟何以暴毙……原本…原本,陛下确实有意传位皇子协,但唯恐死后何进率军逼宫,是以才临时改立的皇子辩……”
“我相信蹇校尉。”殿门被重重推开,董重手握剑柄从外走进。
他沉着脸色走到蹇硕跟前,蹲下身问:“陛下既然是忧虑何进逼宫,是以才立皇子辩。你我何不联手,将何进诱进皇宫杀之?这样,总好过将来日日仰人鼻息过活吧?”
董重这些时日,一直值宿永乐宫。刚刚董太后有意的一掌,并非发泄,而是通知侄子护驾的信号。
“杀…杀何进?”
“对,杀死何进。”董重循循善诱道:“我想上军校尉离开德阳殿时,一定下令封锁消息吧?”
他见蹇硕颔首,继续用坚逾金石的声音语重心长道:“天子驾崩的消息,短时间内还不会传出。我们完全能用何皇后的名义,召何进进宫,然后将其诛杀!
若事情顺利,则协儿可以顺利登基,你我也算不负先帝重恩。就算事有不济,最多就是你我慷慨赴是,去借他何进的心头愤恨,也算不枉费陛下平素的信赖。
无论成败,协儿都有太后庇护。想她何玖,总不能枉顾孝道,斩尽杀绝吧?
上军校尉以为呢?”
董重的话语,令本就不甘的蹇硕颇为意动。他觉得董重之言确实有理,其诱杀之策,实现的可能性更是非常之高。若非有悖刘宏遗命,他甚至当场就能应答。
“容我想想,想想。”蹇硕低眉沉思道。
就在董太后与董重屏住呼吸,等待蹇硕点下头颅的瞬间。一直缄默不言的刘协,忽然拉扯蹇硕的衣袖,怯生生地说:“蹇校尉,就这样办吧,要替父亲报仇。”
母亲怎么死的,刘协早就从董太后的口中得知。父亲发生什么变故,他也能从几人言语中窥见一二。至于仰人鼻息的他,将来会是什么下场,这些年读过的无数书简已经告诉他答案。
是以,刘协明白,无论是复仇还是自保,他都不能坐以待毙。
“报仇?”蹇硕回眸瞧着倔强的刘协,恍惚间就像是看到刘宏的模样。
回想起这位死于非命的天子,带给他的富贵与尊严,他咬牙切齿地一跺脚,面露狰狞道:“对,报仇!”
他虽不是士,但能为知己者死的人,何必非得限定是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