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袁绍府密会
作者:悠悠青荇      更新:2019-11-06 04:53      字数:2276

熙熙攘攘,如潮如虹,雒阳喧嚣中不乏井然。

酒肆当中,茶余饭后,总少不得皇帝失德触怒苍天的论调。只是遮蔽天日的日食,终究已经过去两日,更多的百姓已经回归生活。

事实上,忙于生计的人们,对未来其实充满期许。

得益于过去一载岁月,大汉王师戎马倥偬,长驱鬼魅。今时今日的九州,一度割据北国的张举授首,曾经席卷关东的黄巾只剩死灰,就是早前气势汹汹叫嚣不断的关中群寇,现如今也似断脊之犬般不敢吠声妄言。

当京畿之地再无处寻觅危殆之声,雒阳居高的物价也随之迅速回落。

柴米油盐酱醋茶,平凡的人们重新开始平凡的生活,饱食带来的心安,使得百姓们自然而然相信,否极之后,就将安泰。

鲜有局外人能够洞悉,雒阳这一团和气的表面,掩盖的竟是复数的浪潮在阴暗角落里继续威能。而伴随着推移的时间,时间俱在渐渐成熟。

就似皇城禁中,至高无上的帝王压抑着激动,悄然而缓慢地落下最后的棋子。子落之时,就是指鹿为马掀开汹涌澎湃的波涛之日,届时整个皇都都将被鲜血染成猩红。

亦如回首已是无尽深渊的何进,已经奋力拉开强弓。当其弓似满月之际,便是会毫不犹豫地松开手指,于是某根早就搭在弦上却没于阴影之中的漆黑箭矢,就会带给天下以素缟。

皇帝、大将军磨刀霍霍,渐露锋芒的前夜里,士林、公卿又岂会缺席?

恋栈者、复仇者,殊途同归的人们蠢蠢欲动,原先深藏的獠牙在不经意间暴露无遗:袁术频繁走动,半月内拜访完居住在雒阳的一应公卿。

这位汝南袁氏未来的主人,用无数的承诺构筑出由守户之徒们组成的利益共同体。

他的兄弟则与之截然不同,庶出子完全整合因蛾贼作乱而汇聚雒阳的菁英,赫然成为这群热血未冷,欲为理想、为天下去奋斗乃至以身殉道者的领袖。

袁绍透过这无数张嘴,无数支笔,不但支配着士林中最激进的物议,还牢牢掌控着雒阳公府的基层。

身在局中,任谁都清楚欲起千层浪花,有时只需投下一枚微不足道的石子。

然而,绝大多数人未曾料到,这一天来得竟是这般迅速,而抛出的亦不仅仅是枚石子:中平元年四月,就在风尘仆仆的董卓进驻河东的第二日,天子正式下诏,命何进西出函谷关,督关中汉军进剿盘踞狄道的韩遂。

就似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

自何进西进诏令颁布始,暴风雨就注定降临。

……

乌云遮蔽太阴,疾风骤雨不息。

昏暗的傍晚,袁绍府邸外,许多马车鳞萃比栉停靠。

府中某座烛光摇曳的地窖里,李瓒、荀谌、曹操、赵融、淳于琼、郭图、逢纪正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着。

这些雒阳城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都在等待同一人的到来,这便是此间主人袁绍。

袁绍的前半生,带着许多励志色彩。相较天选之子的弟弟袁术,他未曾有一日被当做家族族长培养,更遑论掌握重要权柄。

庶出的标签一直困扰着少年袁绍,带给他无尽的自卑,也令他沉迷玩乐。直到某日,一起度过荒诞青葱岁月的曹操,开始尝试用一颗自强不息的心,坦然面对周遭的冷言冷语。

不甘示弱的袁绍,终于走出自暴自弃的困境。觉醒,带来成熟,最终完成蜕变。洗尽的铅华,不只是庶出的自卑,更是累世台司、四世三公与生俱来的倨傲。

青年袁绍在士林最黑暗的年代无数次铤而走险,他不顾自身安危地搭救出数不清的遭宦官迫害的忠良。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袁绍的平易近人,是他无论对谁都是倾心折节。

无数的逸闻,经有心人有意无意地传播、扩散,袁本初之名悄然间著于四海。

声望的飞速蹿升,以至他徙居洛阳的当日,拜访者的车竟然将街巷填满,只因士林无不以能赴其庭为耀。

世人眼里,袁绍是孝子,是廉官,他有着几近圣人的道德,也不乏智慧与实干。他的苦心孤诣,成功将一个荒唐的男孩塑造成大汉最完美的男人,至少是最完美的男人之一。

无数景从之人,使得袁绍毫无争议成为雒阳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虽然这近乎圣人般的美誉,未曾助他逆转袁术掌舵汝南袁氏,却替他赢得蛰伏在野的豫、冀世家的青睐。

如今的袁绍,完全可以在风云莫测的雒阳城守住一隅之地。

然则获得,总是伴随代价。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无数光环的叠加包裹下,袁绍虽称不上迷失,但气质终究渐渐回归雍容,曾几何时消弭无形的倨傲也在悄然间回归。

不经意间,“士无贵贱,与之抗礼,辎軿柴毂,填接街陌”,已经变成“非海内知名,不得相见”。

虽是主人,然姗姗来迟,总归歉意不可少。

走进密室未及落座,袁绍先是致歉道:“适才何进突然召见,绍由是来迟,还望诸君海涵。”

在随意寒暄几句之后,他正色地说:“今日德阳殿议政之事,想来诸君俱已知悉。此番陛下立皇子协之心,算是昭然若揭矣。

只是未曾料想,何进竟皆青徐黄巾复燃之事迁延离雒时日,还将我一脚踢开…”

稍是停顿,袁绍顾盼左右,目睹一双双灼热目光,心中不由一紧。

眼前这些士林青壮派,正是他苦心经营十数载的结晶,他们或许官职不算显赫,然而足够编织出一张能短暂控制雒阳的网。

从战略角度分析,袁绍基于豫、冀世家因党锢元气损伤的事实,有意避开在庙堂厮杀,转而将目标对准不被重视的雒阳基层。

然而蛰伏的太久太久,加之袁术近日的迅速膨胀,他已经听到许多对这自下而上蓝图的质疑。允诺的未来愈发虚无缥缈,一些青壮派已经倾向冒险。

换位思考,袁绍并非不理解这些人的想法,然而理解并不意味着坦然接受。

只觉被冒犯的微妙感觉引发的不快,令他的语气不自觉严厉许多:“今当远离,故特召诸君到府一叙,只因希冀诸君能暂耐一时之寂寞,从长久计。

是以无论雒阳风云怎般搅动,还请各自泰然坐观。不知诸君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