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章 蠢蠢欲动的史侯党
作者:悠悠青荇      更新:2019-11-06 04:53      字数:3324

冷月穹下,何苗的马车停在大将军府前。前一刻还在长秋宫中的他,此时已经出现在何进花园地下的密室里,而他带来的讯息令主人何进眉宇疾首蹙额。

“皇甫嵩于日前解陈仓之围,迫贼寇西遁狄道。今关中局势稳定,陛下调本将去…奇哉怪也,当真是奇哉怪也!”满腹疑团的何进在密室来回踱步,口中喃语道。

相较尔虞我诈禁中养育出的赵忠、何玖,官途亨通的何进的嗅觉终究缺少几分敏锐。

何进的困惑,何苗想要出言解释,然而碍于密室之内的第三者,却又不敢说得太直白。

思来想去,他只能硬着头皮提醒何进屏退左右:“天子用意,苗委实不知。然则此消息既出自赵长秋与张常侍之口,想来是真实不虚。否则皇后也不会…”

“天子所谋事,非是关中,实在雒阳。”托着下巴,眼神飘忽的郭嘉手指随意敲击桌案,慵懒的声音毫无自觉地打断何苗的话,“此调虎离山之计也,天子想来是要趁大将军离开中枢之际,迅速立董侯为太子。”

郭嘉只是轻描淡写,何进却已勃然变色。

他有今日之地位、财富以及权势,全赖何玖与刘辩母子,一直竭力避免董侯践祚的他,如何都无法接受天子欲立董侯的事实。然而来回思量过后,他又不得不承认,郭嘉的解读或许是准确的。

丢开侥幸与万一,面色铁青眉头锁紧的何进凝眸郭嘉,一字一句道:“诚如是,当如之奈何?”

天子的意图若成真,何进拥有、获得的一切都将荡然无存,他当然无法坐以待毙。

“不难应付。”挠完后颈,无处安放的右手随意拿起一块酥,塞进嘴里旁若无人地品尝着滋味。

须臾,捏着下巴的郭嘉意犹未尽地说:“关键是要寻个借口,迁延时日。比如幽州刘使君因精简屯兵得天子嘉许,大将军完全可以依模画样,提议遣袁绍出雒阳精简徐、兗二州之屯兵,并收之以充西出函谷关之用。

以嘉观之,天子会乐见代表冀州士族利益的袁绍,去与徐、兖豪强撕咬,故而他会同意。”

“挑唆世家纷争,确实是陛下乐见之事。然缓兵之计,只能解近日之忧,却无法消除远虑…”郭嘉答非所问,令何进的脸色更显阴沉:“而且袁绍与本将何曾一心,他奉诏出虎牢,必然会用最快的速度协调完世家利益进而归来,以免夜长梦多。”

“暂缓近忧,也就得到稍纵即逝的喘息之机。然则如何加以利用,却非嘉之所长。”郭嘉莞尔一笑,朝着一直默然不语的何苗摆出请的手势。

他道:“我观车骑将军似有话要说,却始终不曾开口,想来是皇后有些什么话,只能进大将军之耳吧?”

通过何进日常的闲言碎语,郭嘉已经拼凑出许多隐秘的真相。因而何玖、赵忠们此时此刻的想法,他是一目了然。

“哦?”何进闻言扭头,见何苗果然一副欲言又止模样,由是说道:“叔达有话,但说无妨,奉孝是本将的心腹谋主。”

“这…”何苗瞻前顾后,迁思回虑,终是重重点头。

只是就在他张开口的瞬间,却听郭嘉摆摆手道:“有妨,有妨。此系皇后、车骑以及大将军之家事,嘉终究只是外人,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讲罢,郭嘉拿起一碟酥,朝何进与何苗笑笑,慢悠悠地离去。

送走郭嘉,何苗不禁是心安地颔首。毕竟他最是清楚,他将要说的事情是多么石破天惊,多一人知晓就徒增许多风险。

舔舔嘴唇,虽确定密室再无其他耳目,何苗仍不自觉地放低声音说:“皇后请大将军速速寻觅些草药,太医令张奉说天子急等着用。”

“草药?”何苗在‘草药’二字上有意家中语气,何进如何不豁然开朗?然而事关重大,由不得何进不慎重,于是乎他微微眯眼沉声试探道:“莫非陛下沉疴缠身,连太医令张奉都是束手无策?”

眼见何进会意,何苗脸上登时露出喜色,他凑近道:“张奉说纵有良药,其实也只能续命几日罢。陛下本就羸弱,偏偏尤喜淫乐,驭龙而去之期不远矣。这汉室江山的重担,恐怕就需要辩儿扛起…”

送走何苗,独留密室的何进有些忐忑,也有些亢奋。良久,逃离压抑环境的何进回归地上,漫步花园,他试图借盛开的花儿抚慰不宁的心绪。

走马观花,心情不见好转。某刻,忽闻花园一角传出窃窃私语,何进不由是好奇地趋步而观,却是醉酒的郭嘉舞剑,引来留在园中训练歌舞的舞姬围观。

驻足远看将大将军府花园视作自家后院的郭嘉,何进非但不曾因他的恣意妄为而愠怒,甚至心底生出丝丝欣慰。

何进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才智莫说是社稷之器,恐怕就连百里之才都算不上。正因如此,无论是最初担任虎贲中郎将之时,还是如今总皇威的大将军,他对各色逸才总是来者不拒。

只可惜,他付出真心,收获的却是虚情假意。所谓的高士,之所以聚集在他周围,只因他们需要他去充当挡箭牌,吸引天子的注意。

“‘今将军总皇威,握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此犹鼓洪炉燎毛发耳。夫违经合道,无人所顺,而反委释利器,更征外助。大兵聚会,强者为雄,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秖为乱阶。’孔璋前日之言,倒是诠释什么叫君子可欺以其方……还好,本将身边尚有郭奉孝。”

何进的信任名单里,只剩陈琳与郭嘉。偏偏陈琳不善权谋,又兼与袁绍交好,时常被袁绍利用。是故何进虽不怀疑陈琳,却也渐渐将其疏远在核心决策圈外,毕竟雒阳诡谲莫测的局势,容不得他不谨慎。

静静欣赏郭嘉肆意而为的剑舞,何进的心渐是平稳。

一曲舞罢,满地落花,迈步走向郭嘉的何进的脸上带着几分落寞,但更多的却是庆幸。他的幕府虽然只有郭嘉,可至少还有郭嘉。

何进骤然闯进视线,不务正业的舞姬们,顿时是战战兢兢。直到大将军不以为意笑笑,摆手示意退下,她们才如蒙大赦般低头趋步离开。

“大将军可真能破坏雅兴。”名贵的宝剑被郭嘉随意差在泥中,俯身拎起酒坛仰头灌上几口,摇摇头道:“何翼选酒的功夫,亟待提高呀。”

“哦?”何进半信半疑地说:“这可是专供大将军府的上好杜康,号称是中原最好的美酒。曹孟德每每赴宴,可都是要带一坛回去自饮…”

“这只能说明曹孟德不懂酒,仅此而已。”

郭嘉晃晃酒坛,随意坐在一块石上,原先迷离的眼神渐渐恢复锐利,他道:“罢,还是说回之前的事吧。董卓信中言及天子已经连番要削夺他的兵权,他恐充作内应之事已被觉察,问我们他该如何。”

“陛下似狗,嗅觉,从来敏锐。此事本将也没指望能瞒多久。”何进拔出插在泥土里的宝剑,学着郭嘉刚刚的招式翩然起舞,“奉孝以为,本将该作何答复?”

“陈琳之言,其实有一点并没有错。”郭嘉低头看着指甲,余光瞟见何进身形陡然一滞,抬起头笑笑说:“大兵聚会,强者为雄,不是吗?大将军只需明示董卓,就算违抗陛下的诏令,也要攥紧兵权。”

“只是…”何进习惯性捋着短须,他倒不是害怕董卓不敢违抗刘宏的诏令。

何进明白,就算不用说董卓也不会放手兵权。他只是担忧董卓无视诏令的行为,会否引起天子不必要的戒心——进而可能影响到药的事情。

“大将军,兵贵神速。”郭嘉撇眼何进,不咸不淡随口一说:“张辽传回消息说,袁术的人已经开始接触丁原。现在是时候提速,先绕过天子这座大山,然后用董卓大兵碾碎尚未及展示影响的袁氏兄弟。“

“不妥,不妥。”何进对郭嘉明白何苗带来的讯息,并不吃惊。是以说的当然不是“绕过”天子这座大山,而是用董卓针对袁氏兄弟。

他惴惴不安地说:“董卓者,袁氏之故吏也。自古是亲亲相隐,他如何肯犯不韪,替我诛杀袁氏一族?不妥。”

“袁氏故吏?董卓首先是董卓,然后才是其他。”郭嘉站起身朝着西北看去,“董卓信中并不隐藏他的图谋,他是个野心勃勃的人。

袁氏兄弟把持朝局,他一个六郡良家子的出身,想要谋取个坐而论道的公卿之位,怕是痴心妄想。只要能让他明白这一点,他的刀自然会沾满袁氏一门的血。

至于什么天下之大不韪,暂且不论凉人是否在意这些。只要事情顺利,董卓只会是奉天子诏讨伐逆党的功勋,是大义灭亲。

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世上无人能够指摘他。”

郭嘉一番解释,何进沉吟片刻,颔首道:“好吧,我相信你。”

顿了顿,何进的声音又起:“奉孝,待皇子辩登基,也待本将铲除朝野逆党。庙堂九卿之位,任你挑选。这,是我何进的承诺。”

何进明白,郭嘉刚刚的一番话,既是说的董卓,恐怕也是内心的自白。

袁氏兄弟不能给良家子董卓画出满意的饼,难道能给眼前这个幸运的弃婴,在朝中留出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