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你!”凑个热闹却是被波及,赵忠不由气急败坏指着孙元,好久才憋出一句话道:“血口喷人!”
几声咳喘的间隙,他的余光快速瞥眼面无表情注视自己的刘宏,忙也是学着张让跪地磕头道:“陛下明察,奴婢虽说是冀州人士,然这些年何曾出过雒阳?只怕将来也是要老死在这里。
你说奴婢何苦去弄这么个无福享受的大宅,平白招惹杀身之祸?就算…就算奴婢真要显摆,也总该建在安平吧?不是有句古话…”
瞧着赵忠抓耳挠腮,怎么都想不出下句的模样,刘宏轻轻抬手示意起身,乐不可支地打趣一句道:“古话?是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吧?
说起来,安平…是否就真有这么一座逾制的大宅呢?阿母请实话实说,莫要欺瞒于朕。”
赵忠还没来得及爬起,耳畔就这么传来刘宏戏谑的问话,膝盖顿时一软,重重砸在地砖上。撕心的疼痛中,他一个劲摆头,急得险些哭出声道:“没有!没有!奴婢哪里敢啊,奴婢哪里敢呀!”
“朕…”刘宏挑了挑眉,“准你敢!”
仿佛踢人会上瘾,又或者觉得眼前重新伏跪瑟瑟发抖的三人碍于,总之兴致勃勃的刘宏再是挨个赏赐一脚。
少焉,他拍了拍手,意犹未尽道:“阿母,等此事完结,朕就替你在安平老家,兴建这么一座宅院,好让阿母富贵还乡。”
“这…”摸不清刘宏真实想法,赵忠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是泪流满面。
“阿翁也是,朕也会遣人去颍川兴建同样规制的宅院,一应费用都由朕负责。”刘宏闻言道:“自王美人去后,宫中还真心待朕的人,只怕已经没有多少。
朕这些年叫你们阿翁、阿母,并非是戏谑的调笑,是真真切切将你们视作亲人,比永乐宫还亲的亲人。
是以,只要你们不负朕,朕也定然不负你们。”
刘宏一番话,说得张让、赵忠均是热泪盈眶。演好双簧,挖好陷阱的两人,不约而同伏跪在地,感激涕零地说:“陛下厚恩,奴婢们绝不敢辜负丝毫,就算粉身碎骨……”
“朕,乏了。阿翁与阿母,都下去歇息吧。”刘宏摆摆手打断两人的表忠,声音中确实带着些许疲乏,“至于眼前三条喂不熟的狗嘛,阿翁就暂且留他们的性命吧。否则王允觉察出什么,恐怕就会缩头不出。”
…
几个时辰后,夜深人静时。
烛火昏暗的殿中,刘宏痴痴凝眸坐在案上的宫娥。他的手中是她晶莹的小脚,如玉亦如缎,最是令他醉心。
把玩良久,幸甚至哉。或将要更进一步时,殿门却被推开,是蹇硕归来。
“如何?”刘宏瞟眼来人,淡淡地问道。理性暂且压抑住原始的欲望,他只是将宫女抱入怀中,进而将脑袋依靠在她的柔肩之上,再没无其他。
“王越奉命夜探王允宅中,确实寻找到几份刘志与波才的信件,但也只有刘志的。”蹇硕抬头瞄眼闭目养神陶醉其中的天子,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道:“陛下就这么相信张常侍与赵长秋?万一他们……”
“没有万一,你且退下吧。”
“诺。”点到为止,自知搅扰天子兴致的蹇硕知趣退出。
也就在蹇硕转过身时,天子已经徐徐睁开双眼。他用手扭转宫娥娇柔的脸蛋,两人视线就在某刻蓦然交汇。
对视良久,瞧着宫娥愈发娇羞模样,天子的脸上忽然浮现黯然。他摇了摇头,慨叹道:“你已经模仿出她五分的韵味,却终究不是她。先下去歇息吧,朕想静静。”
随着轻盈脚步声远去,刘宏愈发是怅然若失。当视线中模糊的声音就要推开门时,他伸出手喊住她道:“这些日子,不要离开朕太远。”
“朕想时时刻刻看着你,的这张脸…”
“是,陛下。”宫娥先是趋步走回,等到怯生生回答完毕,见天子再度挥手,这才转身离开。
她姓杜,名清裕,是三日前才被蹇硕送进宫中,甚至来不及学任何的规矩。是以她只能小心谨慎,再谨慎。
刘宏从杜清裕的身上,享受到难得的平静。她虽然不是她,她虽然无法填补刘宏心中的缺失,但刘宏也决定要保她周全,保护好这个与王美人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女孩。
当年未能保护好王美人,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人言帝王无情,然帝王也是凡人,人若无情,做个孤家寡人,究竟有什么意义?”躺在冰凉地砖,刘宏顾盼空旷的大殿,不知该向谁寻求答案。
半晌,他的五味杂陈,全然付之一叹:“朕…真是个失败的皇帝。”
他的父亲,不过是个解渎亭侯。将他视作傀儡的窦武,更不会教授他如何去做好一个皇帝。
十几年来,刘宏全然是凭着小时积累的为人处世的浅薄经验,去猜度进而扮演好九五之尊的角色。
是以,他从来不似过去许多帝王般,有着铁石一样的心肠。刘宏的心底,其实一直渴望并且相信亲情与爱情。
就像对待张让他们,刘宏感性的一面告诉他,应当去信赖照顾他这么些年的张让们。虽然他们定然存在有悖国法的罪行,但这些人是绝对不会将刀捅进他的胸膛。
当然,感性之外,更多还是理性。刘宏从来都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否则他也无法驾驭最难扮演的角色,如履薄冰地活到今时今日。
他所以未曾怀疑张让们的忠诚,皆因理性回馈的答案虽是殊途却也同归。
就似董卓在日前来信中阐述的一样。他,刘宏,大汉的天子。设若他都无法许诺给予,试问天下间,谁还有资格做出承诺?
宦官者,无儿无女,图的不就是今世的荣华富贵吗?
刘宏愿意给,甚至愿意几倍地给。他有信心也有财力,去喂饱这些贪婪的饿狼,好叫他们失去铤而走险的动力。
只可惜,千算万算,刘宏始终算漏一点,这便是人总有尽时。
就在他还将自己视作是年轻人时,旁人眼中的大汉天子,业已是油尽灯枯的待死之人。搭乘在他这艘千疮百孔大船上的张让们,如何能不寻觅新的容身之处?
但这又能怪刘宏无智吗?试问谁又会去想自己英年早逝呢?
尤其当他还是掌握天下至高权柄,敛尽九州财富的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