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之下,究竟隐藏多少窃窃私语?只怕任谁都是说不清,道不明。
雒阳,长秋宫。
皇后何玖慵懒地横卧在睡榻,亦如往常。
几步之外,中常侍张让正事无巨细汇报天子的近况。
“近日,奉儿时常奉诏去替陛下诊疾病,依着他的判断,陛下的沉疴实难痊愈,任何的药材至多只能是维持现状。”张让尝试将自己的语气变得高兴些,奈何心底的回馈永远是惆怅,“想来,史侯登基的日子,不会太遥远。”
休憩的何玖因为张让的话,忽然回想起一直寄养在道士家中的亲生骨肉,罕见地露出些许属于母亲的慈爱光辉。眼神有些迷离的她喃喃自语着:“也不知我的辩儿,如今长成什么模样…”
只是母仪天下之态,随着从儿子想到儿子的竞争者,立时烟消云散。
随着美艳的脸庞重新冷若冰霜,长秋宫中响起何玖冰冷的声音:“我听赵忠说,陛下这些时日常常去看董侯,是吗?”
“这…”偷偷瞄眼眼观鼻鼻观心的赵忠,张让颔首确认道:“陛下近来多有力不从心,每每懊恼之际,他便会驱散宫娥,念诵追德赋和令仪颂。
待到念完时,陛下时常是泪流满面,继而摆驾永乐宫。”
“追德,追德,王美人究竟何德可追?”冷哼一声,蓦然坐起的何玖探出头,她冷漠地看着张让,不容置疑地说:“张常侍,你去与妹夫说上一声,要治沉疴,需用猛药,切忌瞻前顾后,徒令天子败兴。明白吗?”
何玖的妹妹已经嫁给张让的养子张奉,这层姻亲的关系,也是张让为代表的宦官阵营,能与何进迅速和解进而媾和的原因。
“这…”何玖的要求,张让稍显犹豫。
皇后显然不希望天子因无法欢愉,回忆起旧日之爱,进而将追思化作对董侯的爱屋及乌。常理而言,他已经与何玖同乘一条船,此刻应当毫不犹豫点头应下。
然而他始终是一点点看着刘宏从孩提时代长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张让委实不忍亲手推上这一把。
眼前中常侍态度的暧昧,何玖并不意外。她只是寻来一面铜镜,自顾自欣赏镜中无人采摘的娇艳之花,嘴里像是随口一说,道:“赵忠,将何苗刚刚带来的消息,说与张常侍听听吧。”
她与张让结识多年,最是清楚他的为人。诚然,这位中常侍与天子感情匪浅,然他最在乎的永远只是自己。
果不其然,当赵忠面无表情复述完何苗的传话,张让立时就将不忍抛诸九霄云外。
他大惊失色望着何玖道:“什么?刘志竟然与贼首波才私通?这怎么可能!”淋漓冷汗此刻无法遏制地爬满全身,而当摆弄头饰的何玖得空含笑点头,他只觉眼前一黑。
…
良久,张让吞咽口口水,有些慌忙道:“多谢皇后提点,我会叮咛奉儿,要他无比使天子尽兴…尽兴。”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张让顾不得其他,带着何玖出的主意火速离开长秋宫。
半个时辰之后,他带着孙元、张普以及刘志,出现在日常感怀王美人的刘宏跟前。
天子无神的瞳孔,因张让跪地痛哭,渐是恢复色彩。瞧眼张让凄惨模样,刘宏暂时从思念旧爱的情绪中剥离,蹙起眉头道:“阿翁因何而跪?快起来说话。”
“奴婢不敢起,奴婢只求陛下赐奴婢一死。”张让哭丧着脸哭诉之余,不忘是重重磕头:“如此外庭诸公也就不用整日琢磨暗箭伤人,以至国事荒废。”
一声声咚咚作响,回荡在刘宏的心扉,全然不知来龙去脉的他,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眼睁睁看着照顾自己长大的老人,额头满是鲜血的惨状,他最终还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蹇硕,快去传太医!”随口吩咐着,刘宏亲自近前去搀扶张让,继而缓缓地说:“阿翁这又是何苦来哉?谁要暗箭伤你,尽管说来,自有朕替你做主。”
“奴婢…奴婢只是想尽心竭力,侍奉好陛下。偏有王允狗贼收买奴婢的亲信,欲置奴婢于死地…”张让老泪纵横道:“若非有忠义之士,暗中点拨奴婢,奴婢可当真要百口莫辩。”
之后的时间里,张让绘声绘色,将王允收买孙元、张普以及刘志,进而要他们伪造信件,污蔑张让暗中勾结波才的故事,泣血道出。
其实最初知悉此事时,张让满脑子俱是杀人灭口。奈何转念一想,刘志若巧合般暴毙,势必引发天子的怀疑。左思右想都是智穷无路,他也只能向何玖求助。
而刚刚这出苦肉之戏,便是出自何玖的出谋划策。她教张让藉由宦官的优势,下手为强污蔑王允构陷。
刘宏听罢张让叙述,眯起眼睛道:“竟有这等事情!”
而当天子粗略翻看完孙元、张普以及刘志与王允的往来信件,他只觉一股无名之火燃烧在丹田,是以一脚接着一脚将三人尽数踹翻在地,“似尔等这般忘恩负义之徒,真真是罪无可逭,死有余辜!”
天子震怒,刘志顾不得披头散发,忙不迭爬到刘宏脚边道:“陛下恕罪,陛下饶命…我们,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呀!”
他按照张让来时的指示,哭诉道:“月前王允的人许以重利,贿赂我们三人。我们鬼迷心窍,就当真替他们用低价谋得几个官位。谁曾想…谁曾想王允这厮,竟用这把柄来要挟…”
“呵。”刘宏嫌弃般地一脚踹开道:“去求阿翁吧。”
“常侍…啊!对!”孙元将重新压在身上的刘志推开道。
正巧此刻赵忠由长秋宫“闻讯赶来”,一时就像见到救星般,孙元手指赵忠喜极而泣道:“陛下,陛下!我等虽大错已铸,死则死矣,不求将功补过,但求不至累及家人。
王允…王允他私底下曾谓我三人,此番不仅要诛杀国贼张…张常侍,还要将大长秋一道剪除。”
“阿母?”瞟眼一脸惊讶的赵忠,刘宏心中反倒生出疑窦。
他不动声色地好奇道:“怎么,王允要收买阿母的亲信,还要通过你们不成?”
“不不不…”孙元一时吓得表情扭曲,他忙是解释道:“我只是听他提及,说大长秋在邺城的舍宅,逾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