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痛苦的真相
作者:百目妖      更新:2019-11-02 23:17      字数:4273

好黑啊。

在黑暗里,她看不见周围的事物,也看不见自己的身体,唯有意识是清醒的,无比清醒的感受着黑暗中唯一的感觉……

疼痛。

剧痛一遍又一遍冲刷着她的神经,渐渐地她的知觉开始麻木,疼痛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然后她面前的黑暗,不知不觉被一道幽冷的光撕开一条口子,露出了折射冷光的玻璃。光越来越亮,黑暗渐渐融化,就像一道帷幕被缓缓拉开,舞台上的一切随着无声的掌声一点点出现了。

巨大的、宏伟的、如同神迹的镜子。

这一次,镜子里既没有出现模糊的人影,也没有出现苍白的脸庞,而是出现了一个白点。

小小的白点,在世界般广袤的镜子里,悄悄地靠近、浮现、变大。

那不是白点,当它靠近了镜子时,央夏才看清楚原来那是一张白色的面具。白面具的表情半哭半笑,面具的边缘开始出现模糊的影子,从半透明变成了实体,最终出现在央夏眼前的,是一个带着白面具的男子。

男子凑近了脸,几乎贴到了镜面,伸出漆黑的双手,使劲拍打着镜子,仿佛他挣扎着想要出来。

央夏踉跄几步,远离了那面镜子。

漆黑的双手如同恶魔的爪翼,拍打之下镜面居然开始开裂,起初是小小的裂隙,接着猛烈的拍打下,裂痕像花瓣一样绽开,镜中人开始咆哮,央夏听不清楚,但能够猜到那一定是对即将到来的自由的欢呼。

被囚禁者的自由,也就是对囚禁者复仇的开始。

她开始恐惧,眼里的镜中人此刻如同带着白面具的恶魔。

哗啦——

镜子终于破碎了,她从未想过,这面横亘在自己梦境里的镜子,有一天也会破碎,它破碎时,遍布镜面的裂痕如同万千鲜花绽放,带着惊心动魄的美。

她终于听清了那个戴白面具的男子的话,不是咆哮,也不是诅咒,而是一个名字:

“沙罗……沙罗……沙罗……”

8

雨势滂沱,电芒如蛇。

她的意识开始从混沌中苏醒,然而苏醒之后,周围还是一片黑暗。

梦境已经消失了,眼前的黑暗是实质性的,感觉开始回到身体里,她一点点用心感受着。

近处的雨声,远处的雷声。脑袋下压着软绵绵的东西,是枕头。还有一股混杂在药水味里的花香。

她努力睁开了眼睛。

白床单、吊瓶、马蹄莲。过了好半天,央夏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怎么会躺在这里?

她动了动身体,感觉左手被压住了,这时才发现床边趴着一个人。他睡着了,即使在梦中眉头依然没有舒展,单边眼镜几乎快从鼻梁上掉下来,梳理过的头发有几缕落在脸上,是白发,看上去凌乱而苍老。

和她玩了半个月失踪的校长,此刻的睡容老了许多,许久不见人也消瘦了。

就是这个人么?常常捉弄她,也常常照顾她,为她准备生日礼物,以及……对她使用那种恶毒巫术的人……

一时间,她不知道应该爱他,还是应该恨他。

央夏扯过被子给他盖在身上,然后把身子转向另一边,闭上了眼睛。

窗外大雨滂沱。

第二天,央夏在花香和阳光里醒来,看见坐在床头的人,呆愣愣地看了她三秒,才回过神来。

“考拉?”

考拉眼里都是笑意,央夏打量了她半晌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换了个人一般,原来不算太短的头发,现在短的出奇,大概只有两根手指并拢的长短,还戴上了央夏过生日时,她说好一人一对的三叶草银坠子耳环,她原本嘴唇稍厚,现在薄如樱瓣,仔细一看居然涂了淡唇的口红。

央夏歪着脑袋瞪她,她也歪着脑袋,眼睛里快笑出一朵花来。

“死丫头,你终于醒了!”

“我昏了多久?”

考拉掰着手指头算起日子来:“没算错的话,你已经昏迷一周了!”

“到底怎么回事?”

考拉一脸气愤:“还不是那个臭混蛋季安!他擅自对你使用失魂蛊和卸灵阵,差点害死你!不过他也没讨到好,你身上的……巫术太厉害了,卸灵阵没有成功,他自己反而被巫术反弹差点死翘翘。”

“他人呢?”

“放心吧,他现在被校长监禁了,要等你醒了再处置他。”

央夏看她欲言又止,便问道:“怎么?”

“你身上的事情……”考拉吞吞吐吐道,“我问过校长了,他说等你醒了会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你。”

央夏愣愣的,没有丝毫反应。

“咦,你怎么没点反应,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这里面的秘密吗?”

央夏摇了摇头,目光飘到了花瓶里的马蹄莲上,她想起了一句话,忽然问道:“这是季安送来的?”

“他跑来病房看你的时候,如果不是校长在旁边,我差点扁他一顿。”考拉反应过来,“咦?你怎么知道?”

“他说过,曾经他的床头也常常摆着一束马蹄莲……”

央夏低下了头,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声音也细小难闻。

“我累了……”

深夜里,校长忽然推门而入,央夏怔怔地看着他。老人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一手拿着苹果,一手拿着水果刀,开始认真地削起来。

央夏就安静地看着他。校长的神情很安详,削苹果的手法很熟练,不到五分钟苹果皮就整个被削下来,他把果皮扔进垃圾桶里,从削好的苹果上切下一瓣,用牙签插着递给央夏。

央夏盯着手里的一瓣苹果,依然沉默无语。

“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团,央夏。”校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拿手绢擦了擦双手,“我会全部告诉你,我们之间不会再有秘密。以前对你的隐瞒,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我都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央夏的眼角有什么东西滚落,她等待的就是这个,不是什么揭开秘密,而是这么一句简简单单,却很重要的话。

对不起。

她嚼着那一瓣苹果,一股丝丝的甜蜜涌入嘴里。

校长的表情也放松下来,他擦了擦单边眼镜,整理着思路:“这件事应该从哪里开始讲起呢……”

其实那一天校长就躲在密室,他正和密室里的巫偶进行实验,巫偶已经把央夏擅闯密室以及抽屉的结界被破坏的事情告诉了他,校长意识到他的事情已经快瞒不住了。然而巫术的开发只剩一步之遥了,他准备尽快完成研究,到时候就不必再隐瞒什么。

然而巫偶突然出现了异样,居然开始自燃,校长立即意识到有人在攻击央夏。等他敢到顶楼时,发现央夏和季安双双倒在地上,琥珀球的碎片落满了已经失效的卸灵阵。

送到医院一番抢救,季安伤势最轻第一个抢救了回来。校长从他的嘴里知道了他和央夏暗中的调查,以及季安的推论。季安的身份很特殊,校长处理起来也觉得棘手,最后他只好告诉了季安真相。

“季安被牵扯到这件事情里,主要是迫于季诺的压力。研发计划是我一手促成的,目的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

“或者说是为了她……”

央夏想起了那个名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是……沙罗吗?”

校长的眼神里忽然涌现出潮水般的悲哀,声音也苍老了几分:“原来你连这个都知道了。不错,她叫沙罗,是我的女儿,不过她已经死了。”

央夏呆住了,她并不太惊讶,这个答案早就在她心里若隐若现。然而心里那股无法按捺的强烈悲痛,还是让她几乎摇摇欲坠的昏倒。这股悲伤仿佛是从她的身体里某处蛰伏的地方,突然像决堤之水般倒灌进了心里。

“一直以来我都试图将你们的形象重合在一起,可最终我不得不承认事实,你和沙罗是两个人,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可我还是不甘心,我猜想是因为你没有她的记忆,所以我继续进行试验,那时候学校已经不支持我的实验了,因为从实验中诞生的巫偶术,学院已经是名利双收了,他们担心违法研究的事情败露,所以决定及时收手。为了继续研究,我表面上同意了中止实验的决议。

“实验的第二阶段,我们需要可供观察的实验对象,其实实验对象有三个,你是其中一个,季安是最后一个。第二阶段实验需要解决的是出现在你身上的恶性失忆现象,理论上问题最终迎刃而解了,但我们需要实验求证,于是选择了季安。”

“为什么是他?”

“我说过了,这是季诺的主意。他说自己的弟弟身患重病,希望这个巫术能让他脱胎换骨。一开始季安身上确实没有出现失忆现象,可是后来我们发现,他的人格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什么意思?”

“他的某一部分人格被放大了,我们发现他对季诺产生了异常偏执的执念,最后变成了心魔,只要是和他哥哥有关的事情,他可以不顾一切,甚至不择手段。”

“他哥哥……季诺到底在哪里?”

“你见过他的,在密室里。”

央夏的脑袋里轰隆一声响了,她几乎尖叫出来:“是它!那个巫偶!”

“不错,我知道你在奇怪什么,季安把他的猜测也告诉了我。事实上,巫偶拟人创生术原本就是我从遗忘转生这个古巫术里得到的灵感。这也是为什么之前的实验会出现失忆现象。任何巫术的成立都建立在付出代价的基础上,普通巫术的代价是灵力,而遗忘转生是建立在抹除记忆的基础上而成立的巫术,记忆就是代价,要想保留记忆而使这样复杂的巫术成功,就必须用其他东西交换。”

“难道……”

“季诺的实验编号是19980213001,在他入学的第三年秘密加入了研究,除了我没有别人知道,他其实是第一个实验对象。研究被中止后,我和他继续秘密进行,那时候你已经出现了,事故也是在那次实验中发生的。”

“什么事故?”

“你和季诺的身体被交换了。”

“什么!”央夏瞪大了眼睛。

“沙罗的身体充满了病痛,她死后只能立即火化。于是我用幻化咒复制的身体代替,实验的最终的结果,沙罗变成了你,季诺变成了巫偶。”

央夏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沙罗从小就患上了绝症,当初我带她到小镇上养病时,她和季诺在教会的唱诗班里认识了。后来我带着沙罗回到学院,季诺也跟来了。他一边打工一边自学,花了两年时间完成了入学考试。那时候沙罗的病已经越来越严重,我的巫术研发试验也开始了,这是不得已之举,如果换一副身体能够救活沙罗,我甚至愿意把自己的身体换给她。遗忘转生只是修改人格的术,但我从开口说话的远古人偶上得到了灵感。如果把人偶变成另一具一模一样的身体,是否能够将沙罗的意志转移到这具身体里?理论证明这是可行的,这就是巫偶拟人创生术的最初设想。”

校长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他的表情有些疲惫,似乎说这么多话对他来说很勉强。央夏抓着他的手,校长露出了笑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我当初和季诺有一个约定。”

“约定?”

校长盯着央夏的眼睛,长叹道:“可惜,你不是她,所以这个约定对季诺而言,是无法兑现的……”

“我不明白……”

“在季诺牺牲自己,帮助我完成巫术时,我们曾经约定好了,我照顾你七年,待你长大成人,我便再用一次巫术,将我和季诺的身体交换,那时候你们就能走到一起了。”

央夏愣住了,校长的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不舍,她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沙罗的病是会传染的……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甚至等不到七年了。”校长望着窗外的夜幕,怔怔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