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央夏站在走廊里,望着眼前最后一段路,双手捂着胸口,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月光从走廊上一扇扇窗户照进,在走廊的地板上留下了痕迹,那扇门在走廊的尽头,悄然等待着。
吱——
开门的声音,在死寂的夜晚异常响亮。
暗门开着,密室里的灯亮着,隐约能看见里面数不清的布偶,仿佛它们都在盯着自己看。
央夏慢慢走了进去,桌子上依然乱糟糟的,那个巫偶坐在一堆文件里,正拿着一根羽毛写着什么。
她坐在椅子上,头深深埋进了胳膊弯里,闭上了眼睛。她实在太疲倦了,不管是身体还是内心。
脸上被什么东西碰着,痒痒的。央夏睁开了眼睛,发现那个巫偶不知不觉间来到自己面前,布缝的手正摸着自己的脸。
她用手指轻轻推了推它,布偶的眼睛里似乎露出了笑意。
“季诺?”
巫偶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
“我不是沙罗,你知道吗?”
巫偶又点了点头,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你不恨我吗?不恨校长吗?”央夏问道,“你失去了一切,可我不是沙罗,校长也无法兑现他的诺言了……”
巫偶这一次没有动,它的玻璃眼珠盯着央夏,眼睛深处的情绪很复杂,依恋、不舍、悲哀、偏执,甚至那一丝丝疯狂。
然后它垂下了脑袋,遮住了自己的表情。
它说话了,声音像个清秀的少年,一如照片里的他。
“夜晚是最难熬的时候,你知道吗?什么声音也没有,这间密室就好像一座坟墓。只有架子上那一千三百个人偶陪着我,我有时候太想说话了,只好说给那些人偶听。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
央夏怔怔地看着他,眼前的巫偶越来越接近照片里那个少年的形象了,因为它此刻的眼神和照片里一模一样,浅浅的笑意里,隐藏着深深的悲伤。
“4月13日。
镇子里的人都很友好,教会的嬷嬷似乎特别照顾我,每次给我的点心都是最好吃的。来这里已经半个月了,唱诗班的活动似乎不只是读诗,还会让大家帮忙打扫教堂,虽然我也想帮忙,可是嬷嬷不让我干这些,也许爸爸和她吩咐过……”
“4月24日。
今天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他的眼睛是浅蓝色的,就好像宝石一样,他的名字叫季诺。这个名字很好听,我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可名字是妈妈取的,爸爸说那是妈妈留给我的礼物,不能随便抛弃。季诺好厉害的,懂很多好玩的事情,他陪着我一整天。可是晚上爸爸却对我说,不要和别人靠的太近。我想是因为那个病吧。”
“5月30日
季诺说他有一个弟弟,我想让他带我去见见,可他死活不愿意,我和他赌气就一整天没有理他。”
“6月2日
季诺的弟弟似乎和我一样……他好像比我更严重,他会死吗?”
“11月12日。
今天就要走了,我和其他人都道了别,唱诗班的朋友、嬷嬷、镇上的邻居都道了别。可唯独没有见到季诺,他到底跑哪里去了?难道我要离开了,他一点儿也不难过吗?我好难过,心口好痛,比犯病时的疼痛更加难受……”
……
央夏捂住了脸,眼泪像决堤的水。明明她没这么悲伤,她擦着眼角,忽然明白过来,自己的身体是季诺的,这些痛苦是季诺的,这些眼泪也是他的。
“我读的是沙罗的日记,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她的日记内容吗?”季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因为她的记忆,现在都装在了这里面。”
“我不恨任何人,对我而言沙罗并没有死,她的记忆就像是留给我的珍宝。就算把这些记忆还给你,你也不会是沙罗,这个道理我早就明白了,只有校长一直不肯放手罢了。”
央夏闭上眼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止住眼泪。她轻声问道:“那你以后怎么办?”
“我会离开的,我和季安见过面了,但我抹去了他的记忆,我不会对你用那个咒语,但也请你忘记这些事情。”
眼前的巫偶忽然开始燃烧起来,央夏以为自己也会燃烧,因为她的心已经开始灼痛了。
“我的存在始终会束缚你,我和校长最后的研究,就是为了切断我们之间的感应,让你不再受巫术的煎熬。你知道实验的结果是什么吗?”
火光之中,巫偶的玻璃眼珠在高温中开裂了,季诺的声音在火焰中越来越微弱:“央夏……你要好好活着,对我而言你一直就像她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声音已经消失了,火焰渐渐熄灭,桌上只剩下一小堆灰烬。
央夏怔怔失神,眼泪再一次滚落,滴落进灰烬里,从发黑开裂的玻璃眼珠上滑下。沙罗的记忆开始在她脑海里复苏,而那个少年的形象也越发的清楚,仿佛他长久以来的悲伤和孤独,也在一时间潮水般卷来,卷入了深邃的夜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