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冬月初五,行刑的日子,他生平第一次身着官服,竟是以监斩官的身份出现在刑场。围观的百姓都被官兵逼退至几十米开外,议论声嘈杂。
直到年家人被一一带上行邢台时,人群中的议论声,咒骂声骤然间如潮水般涌至。转观刑台之上,年珞胡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神色平静得与死人无异,其他人则是哭喊声不断,他们本不该死的,是很不幸的生在了年家。
顾清坐在监斩官的位置,心中,五味陈杂。年家一百余口人,二十余人属年氏亲属族系,判以斩首,其余人,男则充军,女则为娼。他们之中,有的人只是刚进年府,有的还只是孩童,有的尚有身孕……
他双眼微闭,依然感受得到刺眼的日光,耳中依然充斥着那些哭啼声。
“午时三刻已到——”身旁的侍从大喊了一声,意在提醒顾清行刑。
顾清别过眼去,剑眉紧蹙,“大人,时辰到了,您……”
他凌厉地扫了身旁人一眼,猛然站起身来,一手抽出那斩首令,道:“年氏一族,别党营私,通敌叛国,斩首示众!”随着“哐当”一声,斩首令落地,他心中所坚守的某样东西,也在那一瞬间被打破。
那天,他站在行刑台上,亲眼看着刽子手行刑。那一瞬间,骨肉割离的声音,鲜血喷涌的声音充斥在他的脑海。头与身分离,行刑台上一堆血肉模糊的尸身,那些刽子手,满手,满身,都是温热的血,女人,孩子的啼哭声都止于他们手中的屠刀。
或许,人的生命,轻如草芥。弱肉强食的时代,无法改变……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行刑台上走下来的,那时,他满脑子,都是血,都是人头,都是死人……
“世子今日不是去监斩的吗?怎么还没回来?”
“你去向王爷禀报一声,我带人出去找找!”
“是是是!我这就去!!”
顾绾鸢恰巧碰见了那家丁,忍不住问他缘由,他只是粗略地报备了一下情况,便绕过她去找顾平虚去了。
顾清还没回来?顾绾鸢心中一颤:他今日监斩,那血腥的场面,他怕是一下子难以承受得住……
忽然,外院一阵巨响,她忙赶过去,隔着几十步之遥,他破门而入,似是有些狼狈,踉踉跄跄。她刚要冲过去扶他,只听见一阵清丽的声音:“顾清,你怎么……”
话还没落音,他一把抱住眼前的人儿。夜色迷离,黯淡的灯火,投射出两道人影,重叠在一起。顾绾鸢才迈出了一只脚,却如何也迈不出另一步了。她想收回那只脚,却发现,原来想要退回去也这么难。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二人相拥的画面,仿佛,她的存在,早已被忽视。有些故事,早已注定了男女主角。
“现在,你该醒悟了吧!”
她转过身去,没有看顾平虚一眼,径直走向了东墙的侧门,最终,在夜色之中湮没了自己的身影。
“顾清,你怎么了?身上酒味好重……”赵晗忍不住出声问道。
他没有应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似乎心中有所恐惧,他浑身都在颤抖。赵晗伸手去安抚他。
“年家,一百多口人,没了……”他的声音低哑而沉重。
“是我杀了他们,是我……”
赵晗眉头一皱,心中一阵难过,眼中尽是对他的心疼:“顾清,这不怪你,与你无关……”
“我是杀人狂魔,我满手血腥,我……”
“我会变得冷血无情,像他那样……”他的声音忽然梗住了。
“你会不会怕我?你别怕我……好不好?不要离开我……我会……保护你。”
赵晗任由他抱着,那个怀抱,透着他无尽的苦楚,她第一次见顾清情绪失控,也是第一次听到他对自己说出如此动情的话。
“好,我答应你。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的。”
顾清将这话听进去了,情绪安定了许多,只是口中还在喃喃道:“我一直想同你说的,我想同你说的……”
那个晚上,他醉得不省人事,他原本以为,只有顾绾鸢——才会在王府等着他回家。可是他错了,他忘记了,另一个人也是如此痴心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