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回高睨大谈诉情思中
等到尚方含丹将马停下来,李北殷已是累的筋疲力尽,大喘气说道:“怎么骑马会比施展轻功还累,我陪你玩不动了。”说着他颤颤悠悠从马上爬下来,牵着马缰绳向前走去。尚方含丹看着他的模样,回头撇撇嘴,嘟囔道:“这才哪里到哪里……堂堂麒麟教的教主,除了武功高强,别的地方活像个文弱书生,这还得了。”说罢她从马上翻下来,牵着马缰绳走在了李北殷身侧。
两人将马缰绳拴在树旁,站在山上向下看去,李北殷看着远端竟然已是月落日升,一夜就这么悄无声的经过。他望着远处天边泛起的金霞,轻声叹道:“即使在龙门那么多年,也没有再好好看过一次日出。”尚方含丹负手而立,望着远处云霞明灭,低声道:“河势昆仑远,山形菡萏秋”
李北殷回头看去,摇头笑道:“作诗也会,你真是生错了女儿身,你有谋国之才,若是男子早晚能位极人臣。”尚方含丹望着远处云霞升起,淡淡苦笑道:“是我爹做的诗,他留给我的东西不多,只有几句尚未写完的诗篇。”李北殷惊道:“闵相……闵相他……”尚方含丹英眉一立,嗔道:“不要乱猜,我爹活得很好。我说的是我亲爹………”李北殷心头一震,问道:“你是说闵相不是你的生父,而是………”
尚方含丹点点头,转过头来直视他的双眼,苦笑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本不姓尚方,也不姓李,也不叫尚方含丹,闵相也不是爹,你会不会信我。”李北殷摇摇头道:“我不想骗你,你说的一切我确实难以置信。你机智多谋,用计诡谲,你说的每一句话我往往都要思索十几遍,也难以判别是真是假。”尚方含丹心头酸楚不当,抿起嘴角,轻轻一叹,说道:“如果是假话,你愿不愿意听。”李北殷看着她笑道:“我有位朋友,也是个极聪明灵怪的女子,她说我傻傻笨笨的活像个骆驼,她常把一些心里话说给我听,觉着一个傻驼子应该是不会把她的秘密说给别人听。如果你觉着我是个可信赖的人,把你心里的假话说给我听听。”
尚方含丹噗嗤一笑,捶了他一把,眼中包泪,嗔道:“你这个人真是……”李北殷随着尚方含丹走到山坡处一方磐石下端坐,望着远端太阳缓缓升起,一阵失神。
尚方含丹拢了拢胸前的秀发,双目无神的看着远处云吞日升,轻声道:“我父亲姓杨,名叫杨虞卿。为朝中三品大员,位居工部尚书,兼京兆尹,曾一度很得皇帝器重。闵相是我父亲的恩师,也是他仕途路上的贵人,带着他一步步从寒门走向庙堂。朝中分为牛党和李党,我爹是牛相和闵相门下之人,不可避免的参与到牛李党争之中。我爹算是寒门中难得的奇人,无论经国之事,还是诗词歌赋,还是在官场上长袖善舞,都得心应手。我原名叫做‘菡萏’,是从我爹的诗句‘河势昆仑远,山形菡萏秋’中取来。”李北殷闻言心道:“菡萏是荷花将开未开的模样,与邯郸、含丹皆是同音。她被闵相收养,自然有理由称自己姓李。李邯郸,杨菡萏,这么说来她的名字也不算没骗过我。”旋即他笑道:“难怪落凤山庄里的花卉均是荷花,原来每一株都是你自己。”他又想到那日自己求解药心切,出手震碎无数株荷花,心底一阵愧疚。
尚方含丹眼神晦涩的看了他一眼,幽幽道:“官居三品,位列朝臣,是多少寒门学子之梦。锦衣玉食的生活自然是好的,可我爹却向来喜欢山水之乐,附庸风雅,作诗不少,可留给我的,也就只有两首。我也曾有过父母和睦,贵足稳定的生活,直到后来郑注、李训二人拜相,什么都变了。”
李北殷看她说的越发低沉,刚想出声安慰,却听尚方含丹幽幽一叹,接着说道:“我爹是闵相手下的人,闵相待他犹如骨血己出,他被牢牢拴在牛党的一队,难以脱身。后来更被列为党魁,统帅牛党全体,早已被宦官集团推举的李训、郑注等人怀恨在心。我爹在位时期,已被御史大夫李固言等人排挤,后来衡山道长赵归真入朝被奉为国师,与李训、郑注等人同气连枝,极力打压牛党,我爹是牛党党魁,自然是众矢之的。那段日子我爹压力重如泰山,可只要一回到家,他就会收起愁容,抱着我玩。我娘是前代鄜相之女,无论琴棋书画,皆是精通很多,我们常常一齐在府中观星赏月。我爹才学渊博,更通晓很多山野志怪,江湖散记,我从小很想拎着一把长剑,游历天下,闯荡江湖,也是受了儿时父亲的影响。有时候爹的故事说完了,娘就唱曲儿给我听。我娘生的比我要貌美十倍,人也生的温柔……”
李北殷打断道:“这话我不信……”尚方含丹英眉一皱,心中痛楚难当,一双媚眼几乎要急出清泪,嗔道:“李北殷!你……”李北殷笑道:“你生的这么精致,哪里还有人比你还没,你只是太想你娘了,心里把她的样子美化了十倍。”尚方含丹忍着眼泪,破涕为笑,一拳凿在李北殷身上,嗔道:“油腔滑调,淫贼!”
一阵笑闹过后,尚方含丹语气再度低沉下来,英眉紧皱,叹道:“本朝自高祖至武宗,均有信奉长生之举。武周皇帝时期佛教盛兴,皇帝自封为‘弥勒转世’,各地兴建大批佛教寺院,可谓兴盛一时,连依附于佛教上的摩尼教也是如此,建起大云光明寺。后来文宗、武宗时期,佛教僧人人数太多,且不捐课税,严重影响本朝基础,武宗又崇信道教,便在赵归真与李德裕的窜动下,兴起会昌法难,致使佛教一时间遭遇天灾,几乎灭门。”李北殷插口道:“这事我听人说过,倒是说得一份不假,这与你爹有甚么关系。”
尚方含丹抿嘴看了看他,接着道:“早在文宗时期起,便有服用丹药求长生的习惯。一些朝臣也附庸皇帝之风,做尽谄媚之事,李训和郑注两人与牛党交恶多年,但一直寻不到我爹的把柄。谁知道……谁知道这两个恶贼,无中生有,污蔑我爹结交乱党,意欲谋反,还在尚书府私造鼎炉,以童男童女之心炼丹。当时牛党已经非常颓势,哪里还有精力财力去做这些事,实则是郑注和李固言等人连同妖道,想炼金丹谄媚皇帝。京城谣传郑注为皇帝炼丹,要挖取童男童女的心肝使用。百姓大为惊恐,关起家门保护孩子。文宗对此事并不知情,郑注那狗贼心里越发不安,他一直与我爹有仇,于是就与李训、赵归真约定上奏说:‘这个谣言是工部尚书府上传出来的,通过京兆尹的侍从流传到长安。’御史大夫李固言向来嫉恨我爹,因此也附和其说。皇帝大怒,将我爹关进诏狱。我爹麾下的牛党各位子弟众多自己捆住自己到京城喊冤。那年的雪下得大极了,冰天雪地,师兄弟们穿着单薄的衣服跪在皇宫前哭声喊冤,泪水立在地上结成了冰,将他们身上的皮肉和冰黏在了一起,用力一扯,许多人的面容和血肉被揪掉,可没有人可怜他们。有的人就这般活活冻死在皇宫门前,皇帝还在宫中颂念道藏,渴求长生,和永恒的权力……”
李北殷听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先是觉着这些朝廷往事实在复杂,更是令人寒心,同朝为官,能为百姓造福,本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可朝廷中有的永远都是权谋狡诈,人人都口蜜腹剑,背地里各自捅刀;又觉着历朝历代的皇帝好似都是像疯了一般,渴求甚么缥缈虚无的长生虞梦。他没站在过权力的巅峰,没尝过那种滋味,却也异常排斥,听着那些在门前喊冤的人惨死,只觉得心头一阵堵。
尚方含丹越说越急,情绪也好似深受影响,淡淡道:“后来李训、郑注想反抗宦官集团的束缚,起兵谋反,最后惨败,均被处死。文宗皇帝这才想起来曾经对他忠心耿耿的我爹,将他从牢中放出来。我娘因为我爹被捕入狱,终日以泪洗面,最后思念成疾,精神混乱。那年雨夜,我亲眼看着她从楼上跳下来,把自己摔得粉身碎骨……”
李北殷听着心里隐忍不已,他目带怜惜的看向尚方含丹,那女子却是云淡风轻的讲完一切,微微幽叹,一滴眼泪都不曾流下,他安慰道:“你真坚强,当年我爹娘死的时候,我每每提起都哭的泣不成声,即使现在想起来也……”尚方含丹摇头冷笑道:“我们这种做官的人,哪里还信什么眼泪,在官场上厮杀要比在武林里凶残可怖百倍,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死于非命。既然大家都是赌徒,早就做好了准备,要么一夜飞黄,享尽荣华,要么功败垂成,从此消失。李教主,你不是朝廷中人,你不知道要让一个大活人在朝廷里消失,何其简单。这就是政治斗争的可怕,也许我今天在这里还能对你笑,也许明天我就消失的一干二净,连名字都没抹去,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但没人愿意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李北殷听着胆战心惊,头皮发麻,只觉得毛骨悚然,他不忍她陷入这种永无止境的痛苦和死结中,忙转移话题问道:“后来呢,你娘虽然不在了,你爹却从狱里被放了出来,不是应该就此安宁了吗?”
尚方含丹苦笑着摇摇头,道:“牛党此时大势已去,我爹被释放后也对朝廷心灰意冷,一欲远离。他被封为虔州司户参军,我们一家早已被抄,过着一贫如洗的生活。爹爹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我随着我爹离开京城,走向前往虔州的路上,谁知道…谁知道赵归真这狗贼还对我爹担忧不已,竟然半道上来截杀我们一家!赵归真是衡山掌门,门下弟子武功参天,我和爹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我爹门下的师兄弟为了保护我和我爹,都被赵归真的九襄碎骨手揉成了肉泥。我忘不了,忘不了那天大雪,师兄弟们的骨血将整片山路染成血红,都十多年过去了,我每每想起那一幕仍觉得胆战心惊。”
李北殷心道:“九襄道典,又是九襄道典。这怕是世上最精妙,也是最罪恶的武功了,有多少人死在这本武功上,有多少人受其折磨,痛不欲生。”
尚方含丹接着道:“我和我爹无路可逃,就跑到押运回京的官车里面躲着,谁知道那官车里面押运的是从峨眉陨落下来的天火奇石,历经多年终于冷却,被送回京城供皇帝炼丹所用。可我当时年幼,身子骨也薄弱,被天火奇石上的火蚩之毒卷进了五脏六腑,从此落下了病根。”李北殷叹道:“尚方姑娘,你与峨眉派的六冥师太一样,都是患此奇疾,备受折磨。六灭师太也一样,她也曾遭天火焚击,火蚩入体,才会修炼太羲神功走火入魔,现在半疯半癫。”
尚方含丹点点头,叹道:“我把峨眉派的人捉回来,实际上是想知道六灭师太和六冥师太是怎么抵制体内的火蚩之毒的,他们修有太羲神功,我本以为这本神功能治愈我体内的蚩毒。我曾遣人三度拜访峨眉,但都遭拒绝,也是逼不得已才……”李北殷笑道:“别说是你这个高官了,即使是像我这样普普通通的人,六灭师太也不救,当年我身患奇疾,沈爷爷带我到峨眉派求救,可我爹早年又负于六冥师太,六灭师太心疼她师姐,又憎恨我爹,不肯相救。我因此差点死在山道上。”尚方含丹惊道:“你…原来你和我一样,都是……”李北殷站起身来,摇摇头道:“我不恨她,我知道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和原则,就像你捉回十二派的人,只是为了救自己一命,就算天下间人都不理解,可我理解你。我何尝不是十岁那年,差点被九襄真气折磨死在峨眉山道上,这种痛苦,感同身受。”
尚方含丹微微失神,久久不语。李北殷接着叹道:“其实身上的伤,这还不是最令人痛苦的,旁人的冷待和歧视,才是令人最难以忍受的。我在龙门的时候,体内九襄真气时时发作,一半炽热一半冰冷,所有人都说我是怪物,还说我爹我娘是魔人。如果不是沈爷爷救我,如果不是七位叔叔待我好,我今天哪里还有命坐在落凤山庄和你饮酒赏月,策马而行。”
旋即他看向尚方含丹,淡淡说道:“其实我从没恨过你,也没讨厌过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比我还要惨,毕竟是个女子,经历这一切要比我更难受。”
尚方含丹一阵失神,不住地摇头苦叹。李北殷瞧着她的样子颇感辛酸,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一样,不住安慰道:“好了,尚方姑娘……尚方姑娘?”尚方含丹从失神中醒转过来,把他拉着座下,双眸紧盯着他,柔声道:“方才我讲的事情,你说给任何人听都可以;可接下来我说的事情,我希望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答应我,不要告诉别人。”她眼神无比凄迷的看着李北殷,令他一阵疑惑,点点头道:“你有话,尽可以对我说,不管是什么,我都不会讲给别人听。”
尚方含丹闭起双目,脸色铁青,绷紧了一张俏容,幽幽说道:“那年我和我爹躲在官车里,都染上了火蚩之毒,我爹在牢里受了太多摧残,我们躲在官车里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了。等我们躲过赵归真的耳目,我爹已经……他的尸身被藏在长安一户人家的马棚里,我便上街乞讨,我当年只有几岁,长安城里大雪纷飞,街上的行人都赶着回家避寒,没有人愿意赏我一个铜板,没有人愿意赏我一口饭吃。我在街上整整饿了十天,只有拿雪水止渴,吊着一条命。有一天雪夜里,我实在饿得发慌,就跑去……跑去和野狗夺食。忽然冒出来一个乞丐,他把那块冻得像冰一样的肉饼夺走了,我跪在地上求他,救他把肉饼分我一块。可那个恶乞丐,他要我把身上的衣服脱光了,才肯给我吃饼……我吓疯了,吓傻了,我拼命的往后退去,我哭喊着我不要那块肉饼了,可那乞丐却扑倒我身上,我求他放过我,但只有漫天的腥臭灌入口鼻。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拿起石块砸在他脑袋上。可他没死,我只看见漫天都是血红色的,他疯了一样的把我身上的衣服扒光了,想强暴我……”
李北殷听得目瞪口呆,旋即怒道:“这乞丐真是个大恶人!”他心里越听越难受,想拍拍她肩膀安慰安慰她,却又想起一件事,心道:“那日我帮她束好腰带,她反应那么强烈,想必是极厌恶男子亲昵的举止。”旋即他怔了征将手掌收了回来,听她继续讲下去:“我以为我真的就这样失去了贞操,我虽然小,但我爹娘从小教育我,女子要知礼守身,顿时感觉无望。是闵相和灵慧大师,他们把我从乞丐的手里救了出来。闵相待我极好,从来不对我发脾气,那也是我唯一一次见他亲手杀人。”
李北殷听着她算是逃过魔爪,也算是感同身受,安慰笑道:“你生的这么美,又有孝心为你爹安葬尸身,老天都舍不得你的纯洁之躯败在一个恶乞丐的手上,闵相和灵慧大师,确是你命中的贵人。”尚方含丹柔柔一笑,道:“是啊,闵相与我爹恩情极深,不但收养了我,还将我爹安葬。但迫于赵归真在朝中势力太大,深得皇上崇信,只能报呈皇上,我爹是在赴任虔州的路上病死。自那以后,我就被闵相收留在相府,相国爹爹待我如己出,李含辛哥哥也待我如同亲妹。”
李北殷点点头,问道:“既然如此,闵相对你有抚养之恩,那后来你为何不随他姓李,而要姓尚方。”尚方含丹摇头笑道:“这是后来的事,文宗对闵相感情很深,常常来府上做客,一次相府家宴上,皇上亲自来了。他很诧异闵相当时年事已高,怎么会忽然多出一个小女儿来,闵相不敢直言,文宗已然猜的半成。后来酒宴上文宗赋诗怀念故人,就颂起我爹的诗来,我当时年纪很小,也不懂得官场哲学,没来由的就把后半段诗背了出来。文宗当时便猜的八成,要我多背几首出来,我只记得两首,随后的诗都是自己现编的,哪里知道文宗喜欢的很………”李北殷笑道:“原来你爹和你娘的才华,你都继承的这般好,年仅几岁就能出口成章,连皇帝都叫好!我就不行了,我爹也是附庸风雅,但他的才华我一丝都学不到。”
尚方含丹笑了笑,挑眉轻笑道:“原来李教主,也有这般自谦的时候。”李北殷脸上一红,低声道:“我不是一直都很……”尚方含丹冷哼一声,嗔道:“小淫贼!”李北殷失笑道:“那后来呢,‘尚方’这姓氏与皇帝又有什么关联。”尚方含丹点头道:“你猜的不错,这姓氏与皇帝有关。那场酒宴过后,皇帝久久没有离去,他深知朝中宦官势力与道教势力已然成形,但文宗早年便是被宦官势力推举而来,没办法摆脱;他有自己放不下长生之梦,不得不倚重赵归真那恶贼。他后来才后悔当年将我爹冤死,想着要补偿我些什么。文宗深知政治斗争的可怕,我如果继续姓杨,还叫原来的名字,早晚会被赵归真和宦官势力所迫害,如果我姓李,闵相年事已高再生女儿,也难免惹人瞩目。所以皇帝以六尚之首为名,打造了一把黑金浑银尚方剑赐给我,并且以官名代替我原来的姓氏。至于名字,则是后来我随相国爹爹上殿时见到了赵归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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