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回袖挽泪兮何澹澹上
石毓英伸了个懒腰,从山洞里缓缓走出,见李北殷趴在溪边地上不知道做些什么怪事,不动声色的坐在他不远处溪边,捧水清面。
李北殷在山洞小溪边挖了一处小坑,将周朗月的残躯葬在其中,他死时已经筋骨尽断,所需的地方并不大,李北殷没有立墓碑,也是怕被麒麟教人寻到。
他跪在小丘旁连连叹气,说道:“朗月师兄,小时候你说过,你爹给你取名叫朗月,是希望你做个如‘清风朗月,白水鉴心’的人。我回不去龙门了,也没法把你的尸身带回去,就把你葬在溪边,不知合不合你的心意。我们虽然有过争执,你也欺负过我,但都过去了,我只希望你在阴间为燕师叔和齐掌教他们祈福,让他们别在这场大战中受到伤害。”
石毓英闻声,忍不住皱眉喊道:“喂!我真是不明白!他撅了你爹娘的墓碑,这么凶恶的对你,你干嘛还对他这么好啊,你就一点都不生气吗?”
李北殷扭过头,爬坐到石毓英身侧坐下,叹道:“哎呀,你不知道,我爹娘都被人骂做是‘狗贼’,‘魔人’,我在龙门的时候瞒着其他人私自祭拜了爹娘,后来被发现,才被撅了墓碑。”
石毓英怒道:“这分明就不是你的错,是他们不对的嘛!你真没血性!都不想着为你爹娘报仇!”
李北殷叹道:“我当然生气,也不是没想过为我爹娘报仇,可是后来沈爷爷告诉我,杀死我爹娘的,是人言可畏,是正魔不两立这种偏见,是每个人心底的**,而不是某个人。如果我带着这种情绪和仇恨去生活,不但报不了仇,反而还会死在这种观念下。”
石毓英微微一怔,瞧着李北殷的眼神也微微变化,随后说道:“沈真人教你的东西,确实是有道理的,要高深的多。”随即她又微微皱眉,说道:“可就算如此,也还是有居心叵测的人害死了你的爹娘,你应该将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应啊!”
李北殷又叹了口气,道:“我娘在生我的时候就死了,我爹说我娘虽是死于难产,但却是被人折磨,逼着早产而死,目的就是要我爹的那把黄龙神刀。可我问我爹,我娘是被什么人杀死的,我爹又从来不肯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爹被蒙古人和番僧追杀致死,我当年年纪小,也是差点死去,哪里记得住仇人长得什么样子。”
女儿家总是心肠柔软,石毓英听着眼眶湿红,感同身受,低声道:“原来你身世这么可怜,难怪你会说我有娘,是天下间最幸福的事情。”
李北殷抬头看看天,说道:“我没见过我娘,但我一直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我遇到婆婆觉得长得像她,遇到婶婶也觉得长得像她,遇到许多其他女子,也都觉着长得像她,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我娘长什么样子。她是貌美如花,或者是面貌丑陋,她是伶牙俐齿,或者是笨嘴拙舌,我都没有缘分见到她。”
石毓英擦了一把眼角的泪珠,道:“想不到你人长得丑,心底却这么善良,经历了那么多事,面对仇人也能以德报怨啊。”
李北殷听着奇怪,说道:“人的样貌都是表象,怎么能做数,许多人样貌比我长得好太多,可他们都心肠狠毒,整天想着怎么去害人。”
石毓英笑道:“我还从没听过有人拿长得丑和愚笨当资本呢。”
李北殷摸了一把鼻梁,皱眉心道:“我是把自己化的有多丑。”
石毓英想起昨天李北殷打她的一掌,长眉倒立,怒道“我昨天救了你,你不但不感谢,还打我一巴掌。”李北殷怔了征,讪讪道:“你那也是自救好吧。对了,我打的时候用的是化极真气,你化解了没有啊。会疼的,我帮你运功化去好不好。”石毓英娇嗔道:“不是那一掌啊!是这一下!”她掀起右臂,上面的剑痕原本已经止血愈合,却被李北殷一掌打的再度出血,血染衣袖。李北殷点头道:“我…我以为你不喜欢朗月师兄,要欺负他尸体的嘛。”石毓英气的身体发抖,说道:“你!你简直!”她气愤极了,委屈的哼了一声,转向一侧,委屈道:“我与他素不相识,我欺负他尸体作甚!我是想着他说他身上有魔教布防图的嘛,万一落在其他人手里,魔教就会覆灭,你人这么笨,又不会骗人,肯定会死……”
李北殷微微一怔,说道:“原来…原来你是为了我啊。”石毓英点点头,随即秀目微瞠,脸上一片烧红,骂道:“什么为了你!你敢占我便宜!”说着往他胸口锤了两拳,见他笨笨傻傻的样子嘴角却忍不住弯起一抹笑意。李北殷挠了挠头,道:“嘿!咱们江湖规矩,我打了你一巴掌,你也打我一巴掌。”
说着他卷起外衣,将一条伤痕累累的胳膊漏出来,笑道:“也砍在胳膊上,好不好。”石毓英定定看着他手臂上的伤疤,低声道:“你手臂上怎么这么多伤疤。”李北殷本来从没在意过,闻言也是一阵失神,淡淡道:“都是…都是以前在龙门洞时候……唉,那时候还小嘛,免不了磕磕碰碰的。”
石毓英看着那胳膊上分明是刀伤剑痕,哪里是磕碰,就知道他小时候肯定遭受了不少苦,挨了许多欺负才弄成这样,眼眶里又是一红。李北殷见她低头不语,问道:“你怎么了。”
石毓英摇摇头,见他情绪也随她一齐低落,于是转了转眼睛,笑着说道:“我在想,手上没有何时的器物,怎么才能划得让你一生一世都好不了。”
李北殷怯生生把手臂收回去些,问道:“你…你想怎么样。”石毓英道:“把你铁骨令拿出来,我用它刺!”李北殷惨叫一声,“不是吧!这么狠!”石毓英眼波流转,笑道:“我是正道妖女的嘛!”李北殷看着她可爱亲热的面容,心道:“这个姑娘和元秀,有的时候还真是像。”
石毓英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脸上一红,笑骂道:“你敢偷看我!我打死你。”
李北殷心里一暖,正欲起身躲开,与她玩耍,却觉得眼前忽然一黑,双手双脚酥麻无比,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噗的一声从口中吐出一口黑血。
石毓英被吓的惊叫连连,忙跑到他身边,一看他双眼眼窝黑陷,左臂漆黑,显然是中了剧毒,又惊又骂:“噫!!大笨骆驼!我都说了你那人身上有剧毒的嘛!你还往他身上靠!找死啊你!”
李北殷倒在地上,只感觉全身酥软无力,五脏六腑如有千万只虫子爬,又痛又痒,忙道:“你…你别碰我!小心你也中了毒!”
石毓英一阵失神,随即骂道:“瘦死的骆驼还嘴硬!”说罢她冲回洞里,拿起李北殷扮驼子用的铁杖回来,小心翼翼避开他漆黑有毒的一侧身子,从左侧将他扶起,搀扶他回到洞里,边走便骂道:“我真是倒霉啊,刚逃离虎穴,就又遇到一个活冤家!”
石毓英想到自己本是性子极温凉的人,怎么会三番五次被这个死驼子惹得这般动怒,恼怒之下又捶了一拳,又砸出一口黑血来。
她微微惊慌,李北殷看她那么紧张,忙道:“没事……没事,我这就运功祛毒,希望可以快点。”
李北殷坐在地上架起神功,一套【动机回春】神功在体内运作,过了半晌,他体内虽然不再有千虫万蚁噬咬乱爬般痛苦,但四肢已然酸楚无力,空有一身内力无处释放。
他见再如何练功都是无法根除毒素,便收起内劲,说道:“奇怪。”石毓英本坐在一侧石壁前,望着臂上伤痕发呆,听他开口说话,忙过去问道:“祛毒成了吗?”
李北殷摇摇头,道:“真是奇了,我教启天无相神功中的动机回春功本是疗伤圣经,但也只能将体内毒素镇住痛苦,无法短时间祛除。可能是我修炼时日太短了,没有前人般身后内力,无以化解。”
石毓英瞧着他全身四肢依然漆黑,脑中闪过一丝奇念,说道:“别动。”说罢她双手解开李北殷胸前衣服,将他胸膛露出,李北殷一阵面红耳赤,石毓英见他胸膛除心房外,其他部位一片漆黑,说道:“是‘一品红毒’。”李北殷从未听过这种毒,忙问道:“怎么样,还有的救嘛?”石毓英被他傻头傻脑的话逗笑了,笑骂道:“没事!一品红毒是以一品红花上毒汁炼制而成,本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但你只是外触毒素,尚未毒气攻心。运功压着就好,这种毒只有靠自身体质慢慢消散,没有解药的。”
李北殷叹道:“既然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但周师兄被下了毒,并没有死去,这已是奇了。”石毓英道:“这还用问,他们对待你师兄肯定不会让他死,只是把毒素涂在他体表,逼迫他说出黄龙刀和启天无相神功的下落咯。你师兄昨天一命呜呼是因为这一品红毒顺着皮肉渗进了血脉里,你就是有天大的本领都救不活他的。”旋即她心里一动,心道:“一品红花那么美丽娇艳,可也毒性极强。这驼子说的倒是不错,皮貌骨相都是外相,越美的东西往往越有毒。”
李北殷怒道:“这两派的狗贼,我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石毓英惊道:“嘿!笨骆驼开窍了?那你捉住他们一定会杀了他们?替你师兄报仇是不是。”李北殷一怔,说道:“我没想过杀人,教训他们一番,再废了他们武功就好咯。”石毓英没好气的“噫”了一声,托着脑袋道:“蜀中派的人没了武功还是可以下毒害人,巨阙帮的人没了武功还是可以仗着刀剑锋利杀人,世间只要有花草就有毒素,只要有钢铁就可以铸兵器,你收拾得完吗?”李北殷一怔,道:“所以我才不杀他们,要他们弃恶从善,从源头扼住,我沈爷爷教的……”
石毓英叹了口气道:“沈真人说的一点都不错,可是这世上恩怨哪里是一方以德报怨就可以解决的,只要有人就会有纷争,就算你一个人跑到天涯海角,还是有江湖。”
李北殷看着她发了呆,随后笑道:“你看事情真透彻,真厉害!还有……你柔柔和和的样子,也挺好看。”
石毓英骤起长眉,骂道:“色驼子!不理你了!”
李北殷怕她生自己气,于是伸手一拉,将她衣袖拉住,石毓英竟没有用力拉回去,半怒半嗔的坐在他一侧,凉声道:“做什么。”
李北殷道:“你救了我一命,我也救了你一命,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石毓英抬起头,冷冷道:“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大家一命换一命,大家各不相欠也就没了恩怨,还问名字做什么。”李北殷点点头,“哦”了一声,石毓英瞧着他笨笨拙拙的样子实在好笑,笑道:“看你笨样儿,我叫作石毓英。”
李北殷点点头,道:“石毓英,石中有玉,毓秀成英,好名字啊!”石毓英皱起眉头,道:“臭驼子学人家掉什么文。”
李北殷双眼放光,忽然想起昨天之事,忙问道:“唉!对了!你昨天透露你是峨眉弟子,那为什么六冥师太还要杀你啊。”
石毓英叹了口气,托着脑袋道:“与你说说也无妨,我偷看了峨眉至宝,太羲神功。”李北殷惊呼一声,忙道:“峨眉门下律法很严厉的,你怎么敢。”石毓英摇摇头,苦笑道:“只要我表哥开心,我做什么都愿意。”李北殷问道:“你表哥?”石毓英道:“我表哥是云州上官家的少庄主,叫上官神斌,我们两家在北方被称为北方武林世家。”
李北殷心中一惊,想到他与父亲就是因为上官家才被赶出云州,惨遭追杀,忙问道:“云州上官家的少主,是你的表哥?”
石毓英点点头,说道:“我本以为我们两家已经再江湖上名望不再,没想到你生活在南方也听过我表哥的名字啊。”
李北殷心里千回百转,心道:“上官家,这个名字却是难以在江湖上打听到下落了,没想到石毓英的表哥是这一家的少主,我父亲的死貌似和这一家有关系,以后或许可以从石毓英这里寻到线索。”心中虽是这么想,但李北殷嘴上还是“久仰大名”,这般搪塞过去了。
石毓英瞅了瞅他,没好气道:“虚与委蛇。”随后她接着道:“我和表哥青马竹马,从小他就喜欢到我家来看书,一看就是几天,他本来还是会陪我玩的,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就愈发醉心武学,天天说要复兴他的家国大业,就不陪我玩了。”
李北殷问道:“家国大业?什么大业?”石毓英道:“我们石家与云州上官家,以前出过多位武林盟主,享誉武林,可是后来落寞了,都想复兴大业,冲回武林盟主的宝座。表哥不陪我玩了,可我不怪他,我知道他身上担子很重很重,压力也很大……”
李北殷笑道:“你肯定很喜欢你表哥,不然……”还没等他说哇,石毓英已是一拳砸在他眼窝上,李北殷惨叫一声,说道:“哇!好疼啊!我一定成熊猫眼了不是?”石毓英看着他青黑的眼窝,说道:“叫你瞎说!就当我在报复咯,你昨天把我脸上涂得一片黑灰,我都没找你算账!”
李北殷揉了揉眼眶,心道:“真的和岑元秀一样,喜欢动手打人。”随后问道:“那是你表哥要你去偷……去翻看太羲神功的咯?”
石毓英摇摇头,叹气道:“没有,我表哥后来认识了我五师姐赵凝魄,就对我不理不睬的。他后来越来越忙,我见到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他常常被一些事搞得心烦意乱,眉头紧锁。我听古三哥说他家少爷一直很拜阅峨眉太羲神功,我就想着表哥生辰快到了,那一份副本给他作贺礼,他会不会因此开心一点,不一直皱着眉头。”
李北殷惊道:“所以你就去…”石毓英点点头,道:“我只是翻看了太羲神功总纲的内容,但是发现这神功太过深奥,就算我拿给表哥,他未必能参详其中的真意,所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谁知道……谁知道那天被我大师姐发现了,报告给了掌门,我怕留在峨眉怕是连命都没了,就跑下山来。我听说正道十二派围攻曲靖分坛,上官家也被掌门说动,一齐来到,就等着在这里寻到表哥,谁知道先被掌教捉到了。”
李北殷点点头,道:“所以你跑出来,就是想把默背的太羲神功送给你表哥。”石毓英点点头,道:“我大逆不道,有辱门楣,掌门一定非杀我不可,我怕的是我死了,表哥就没机会看到这本神功了。等我遇到表哥,把太羲神功作为礼物送给他,就自己回峨眉受罚……”
李北殷看着她失神的样子,心底一软,安慰道:“你表哥一定会很感动你这么做的,他知道一定会很疼爱你的。”石毓英摇摇头,叹道:“我很清楚,我表哥喜欢的是我五师姐,我五师姐是辽东人士,能力武功,样貌才华样样都比我好,还能帮表哥分忧,表哥喜欢她我没有怨言……我不敢奢求表哥会喜欢我,只要他待五师姐好就行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去烦表哥了。”
说罢她忍着眼泪往出走,李北殷看着她伤心的样子一阵失神,心道:“女孩子的心事真奇怪,越聪明的女子在感情上好像越傻,元秀也是这样痴情于她的仲青大哥,可以为了她不顾正魔之间,可对待我就……我也搞不懂了,有时候觉着越聪明的女子越灵怪,越会骗人,可有时候恰恰相反,真是复杂。”
他正准备运功疗伤,继续压制体内的一品红毒,谁知石毓英忽然万分慌张的跑进来,喊道:“驼子!我们快走!我师父他们寻来了?!”李北殷惊道:“糟了!在这里耽搁太久了!六冥师太肯定追上来了。”
可他四肢酸然无力,运功起身胸腔内一片剧痛,石毓英忙道:“你体内五脏均有毒素,不能强行催功,不然会毒气攻心,会死的!”李北殷勉强站起瘫软在地,忽的双足无力趴倒在地,忙道:“我走不了了!你快走吧!别管我了。要把太羲神功送给你表哥当礼物啊,你走吧!”
李北殷的话在石毓英脑海中不断回响,她竟觉着眼眶一热,脚下却如生根一样一步都不动。
却听洞外一声冷笑,喝道:“走?!我看你们今天谁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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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