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回笛起幽念双消殒
两人搀扶着走到那第二尊石门前,那令狐小妹却是极为畏惧,无数个夜晚听到那石室里传出幽幽鬼叫,魔音哭嚎,如同幽冥地府一般可怖,一丝都不敢再往前。李北殷看出了她异样,温温拍了拍她肩膀,道:“我来吧。”
随即李北殷一把将那石门甩向一边,却见其中早已是灰尘满布,纤维激扬,一座玄铁大笼里端坐着一幅骨架,披着一身金黑相间的古朴长袍,华贵至极,那骷髅头上还顶着一尊金光璀璨的发冠,虽是一幅枯骨架,但却仍旧散发着无上神威,气焰滔天,仿佛魔神一般,令人忍不住双腿酥软,直欲跪拜。
李北殷叹道:“段教主虽然故去,但他生前乃是世间继沈爷爷一辈后的第一人,此等盖世豪情,纵使死后也浑然不散,令人好生敬佩!”
他牵着令狐小妹的手一起走进去,见那玄铁牢笼之中,竟有四条铁链,牢牢拴在那牢笼之上,原是段明发生怕自己功力太高,狂性大发之时挣脱牢笼,冲出去伤害法蒂彻母女俩人,便又铸造了四根铁链,将自己彻底锁死在其中。
李北殷问道:“小妹,段教主将自己锁死在牢笼里,那每日饮食起居当如何是好?”
令狐小妹仍是不敢直视段明发骸骨,倒在李北殷怀里用长袖捂着脸,低声道:“段教主神功大成,每日仅以水源和野果充饥,浊气被化功蒸腾而去。他本就是持斋守戒,所以早已习惯,我虽然不忍让段叔叔饿肚子,但又极害怕段叔叔发魔障的样子,每天就悄悄推开门缝,丢些果子进来。可惜不到一年,段叔叔就……唉。”
李北殷心叹段教主神功如斯,已与沈爷爷十年前达同一境界,当真是了不得的人物!可叹他壮年早逝,不然十几年后,或真可接替沈真人成为武林第一人。
李北殷向铁牢右侧看去,那石牢四周铁划银勾,深可入骨,竟都是段教主狂性大发之际挣扎时所刻,那石壁原本微微前倾,长年累月,竟都被段明发无上爪功扣去棱角,平整无比。又看另一侧,却是一片俊秀非凡的书法,所刻有些是大食国古文,有些是颜筋柳骨之汉字。
令狐小妹先前走去,忍不住轻声朗诵到:“请君莫问何处来,请君莫问向何去。浮此浸伤千万锺,消沉无常似水流。”
李北殷叹道:“好诗,好诗,婶婶一分都没说错,这段教主不但武学高强,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深。”
令狐小妹回首温柔一笑,仿佛令这处原本森然的铁牢如阳春三月,温柔道:“李家哥哥,这诗并非段教主首创,而是咱们教内的一本诗集中所载。我娘也会这首诗,而且喜欢得很。”
李北殷微笑道:“所爱之人,他心中所想,他心中所爱,那另一人无论远隔千山万水,也会心有灵犀,你说是吗。”
令狐小妹闻言却是面生红霞,艳若桃李,美妙的不可方物,眼中柔情似水,随即看向另一侧,接着颂道:“香花沙中仰望,承夜露以备朝殇;举杯痛饮醉,玉山倾塌,如像空杯。”
李北殷奇道:“这便奇了,教主生前持斋守戒,禁少饮酒,怎么会对这首流觞酒歌喜爱至极。”他旋即想到,段教主的一生都在与法蒂彻的爱恨纠缠中度过,他苛待自己不去饮酒不去破戒,却无法管住自己爱着婶婶心,这诗似酒,酒似情,自他为婶婶破戒饮酒的那一刻起,便知道再也管不住自己,不去爱婶婶。既然如此,破情戒与破酒戒又有何差别,哪一个程度更深呢?
却听令狐小妹樱唇轻启,再颂一首:“莫须有来世因果报,断灵浆有如断肠。”
李北殷听着更觉着奇怪,心道:“这一首则程度更重了。段教主一生苦修,断不可能不知天方教中‘来世因果报’之说。(‘因果报’之说,倡导教众今生苦修,来生升天堂享乐,反者则入地狱。)可这诗中却充满了对这种教义的讽刺,偏要及时行乐,到底是何意呢?”
他又听令狐小妹吟诵道:“莫为神鬼事烦弄,明朝忧虑付东风;今日犹如昨日,明日亦是如今。”
李北殷叹道:“这一首诗说的亦是及时行乐,享受今生。莫非真的是段教主一生到头,却因爱毁了修为道行,重入红尘不成………可这诗中所言之豁达,却是极高深的人生境界,又不像是那般。”
令狐小妹见李北殷颇有感受,收获甚多,念出最后一首,道:“真君冥冥兮周游入垠,速如流汞兮消汝苦辛;白月至鱼兮万汇赋形,万汇毁变兮真君永存。一瞬显现兮一瞬深藏,演台周遭兮黑暗无光;彼自登场兮彼自欣赏,自作消遣兮为乐无疆。”
李北殷闻言一惊,道:“这最后一首,当是段教主一生之感悟了,隐隐含有对事事万物的感慨万千,却是与道家超脱逍遥之感暗自吻合,大有李太白‘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之感!”
回味半晌,李北殷才从那高深莫测,玄妙无绝的意味中醒转过来。转头看去,却见那一双明媚如水,温柔无比的双眸正靠近瞧着自己,两人间温热的呵气似能传到对方唇上,那是一种极为美妙动人的意境,任谁都不想去打破。
令狐小妹秀目含春,微微低着眼睛瞧着李北殷微微颤动的嘴唇,回目看向他失魂落魄的双眼,娇声叫了声“李大哥”,轻轻在他唇上一吻,芳香四溢,沁人心脾。这一方黑暗沉郁的牢房竟登时明媚如三春,温柔动人。这一吻却是吻得李北殷心中天崩地裂,似滔滔江水赫然决堤。
若非周遭是段教主的遗骸,他恐怕还要沉浸不知多久,但想到这小妹天性纵然,似是孩童之心,他又不忍苛责。他眼瞅着段教主骸骨上湛湛神光,庄严无比,心中一震,忙低下头,拉着小妹跪在骸骨前,连声忏悔。
李北殷沉声道:“段教主,北殷代父亲太冥,母亲北殷若,特来看望。如今我父母也已一同西去归天,望你们在天之灵,庇佑小妹和婶婶,婆婆,一生安于无忧。庇佑天下太平,四海安宁。也望教主之灵早登极乐。”
令狐小妹似是觉着方才芳心大动,亦觉着有些害羞愧疚,跪着忙道:“段叔叔,我和娘亲一直伴在你身边,从未离去。我娘双腿残疾,不能亲来相见,但她的人,她的心,一直都在你身上。娘亲知你一生壮志未酬,可如今我们找到了太冥叔叔的遗子,他必定能代你完成未竟之事,您且安息。”
李北殷闻言却是心头大震,心道:“我是沈爷爷坐下弟子,怎么能替麒麟教完成大业………可是英灵在上,此番只为祭拜亡魂,还是莫要说些不敬之语。”随即他一声不吭的磕了三个响头,心中唯有崇敬。
谁知那骨架早已酥松,李北殷闷声不响的三个响头,却敲得地板微动,那骨架顺势塌了下来,吓了两人一跳,令狐小妹登时跳入李北殷怀中,脸色惨白,道:“段叔叔,小妹方才不敬,请您老不要动怒,我不敢偷亲李家哥哥了。”
李北殷闻言却是出声一笑,道:“叫你调皮!”
他抱着小妹,向那骸骨看去,却见那散落在地骸骨将尘土荡起,露出一行行微笑字体,竟也是段明发生前所刻,李北殷伸手一指,令狐小妹也觉着奇怪,一齐将那骸骨恭敬堆在一旁,端详一段段小字,却见上面写道:“造物时烂铁于人,还债时偿以成金。”
两人均不解这是何意,却见另一侧上写的“劣土成人,也做恶蛇,请容赦人,也受容赦。”
两人更觉着奇怪,看向骸骨坐前两处小字,第一行写着“圣火灿群星,灿金箭,射大日之高瓴!”
李北殷看完,暗叹一声,喃喃道:“竟是如此?错了,全错了。”
令狐小妹,见他神情恍惚,忙问道:“李家哥哥,什么错了。”
李北殷指着那一行小字道:“这是段教主生前最后的感言,这‘大日’,指的是藏传佛教密宗所信奉的‘大日如来佛’。‘灿金箭,射大日之高瓴’,原来段教主生平之愿,竟是将吐蕃入侵者赶出中原,赶出我们的土地。可全天下的人,都会错了意,没人能领会到段教主高尚情操与家国情怀。现在的朝廷与麒麟教内耗,反倒让十年前就进侵中原的吐蕃得寸进尺,趁虚而入,完完全全与段教主本意背道而驰。难道不是全错了吗?”
令狐小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笑道:“李家哥哥心系家国,如果做官,定是个好官,做将军,也定是个好将军。”
李北殷却并未听进去,看向第二行小字,写道:“我生将谢,请备酒浆,功灭死后,洗涤皮囊,葬于花下,人来人往。”
李北殷点点头,知这是教主生前的个人遗言,叹道:“段教主请放心,只要北殷尚有命离开这尊天方古牢,必定尊您遗愿,将您好生安葬。”
令狐小妹看完这行字,喃喃道:“这或是段教主生前最后的遗愿,可怎么,没一句提到我娘呢。”
李北殷笑道:“哪里没有,这每一句诗,每一句话里,都包含着对你娘深深地爱。这是段教主对婶婶的爱,似是已经与世间万物融为一体了,仿佛无处不在,这种博爱的境界,或许我们一生都达不到了。”
令狐小妹凝眸看去,柔声道:“我没有那么伟大,我不要一生一世的博爱,我只要此时此刻。”
李北殷点了点她小脑袋,道:“你年纪这般小,懂得什么,待你和你娘一样,寻到一个至情至性,值得你去用一生爱的人,别不这么想了。”
说着李北殷恭敬的磕了头,道:“段教主,咱们这就按您遗言,将您带离这石牢,藏于大理花海之中,若有得罪,烦请见谅。”
两人一起将段明发的长袍褪去,李北殷脱下长袍,准备将骸骨团在衣衫中,带出门去,却见那长袍内忽然掉出一本破旧书籍,令狐小妹将它轻轻捧起,擦去上面灰尘,却是震惊失色,李北殷过来一看,亦是惊得魂飞魄散,一齐喝道:“《启天无相神功》?!”
令狐小妹惊叹道:“这便是麒麟教众生心心念念,都欲夺为己有的麒麟教至宝。可是他们夺了一生,斗了一生,到了白头,都想不到,这本神功竟然一直随着教主,在这里藏了十年。”
李北殷问道:“这本神功,真有那般厉害?是贵教第一神功?”
令狐小妹点点头道:“这个毋庸置疑,我娘说过,这本神功之所以神奇,是因为它探究的‘人’,能将人的内力迅速提升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境地,且融合世间万般诸法,触类旁通,可将天下所有武学内功,外功招式化为己用,端是厉害。”
李北殷叹道:“世人竞逐九襄道典之镜花月,麟教梦寐启天无相之雾里花,可到头来还不都是一场空。戏腔里唱着‘到头来,受用这一生,难逃那一日’,人人都在苦海茫茫中度过,看不清眼前的迷惘,所以他们到死都寻不到这本神功,就算寻到了,也只会用这武功去争名夺利,难逃走火入魔的劫数。”
令狐小妹却没听进去,她喜道:“李家哥哥!这神功在此,那便由你来修炼好了!你体内九襄真气折磨了十余年,何不试着练就这启天无相神功,或许能救你的命。”
李北殷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小妹,你与婶婶这般关心我的身体,我很是欣慰,可我终究炼不得这门神功。”令狐小妹惊问道:“为何?莫非李家哥哥看不上咱们麟教的武功,觉着是害人的魔功不成?”
李北殷忙道:“绝非如此!我父亲母亲受麒麟教如此恩典,我对麒麟教只有崇敬尊重,哪里来的正魔偏见,只是我已是龙门弟子,一生不事二师,我不能对不起我沈爷爷,对不起北宗。”
令狐小妹微微一笑,道:“原来,你还执着于那些虚无的表象。”
说罢,令狐小妹手中紫青大作,一把便将李北殷身上的龙门道袍撕得粉碎,又一把将他头上束发的桃木簪拍的粉碎。
李北殷微微怒道:“小妹,你这是做什么!”
令狐小妹笑道:“李家哥哥执着的只是表象,我替你除了这惑人的表象,你便可以修炼了不是?”
李北殷却是气不起来了,只觉得这令狐小妹不但温柔似水,还时常有惊人之思,惊人之举,旋即笑道:“那照这么说,将来我要堪破酒戒,欲戒,还不都要你帮我?”
令狐小妹笑脸盈盈,此时忽然面满通红,红到了耳根,一双淡蓝的眼眸中柔情似水,轻轻敲他胸口道:“你坏!不理你!”
李北殷一把将她双手捧着,正色道:“不要闹了………小妹,其实你对武学的理解比我要理解的高得多,可即便如此,我尚不能修炼。这乃是天方麒麟教教主之物,教众圣宝,我是外人,怎么能私自盗取他人宝物呢?你娘是教中圣女,也是掌门之外唯一有资格拥有这门神功的人,无论如何,都要先将它交给你娘,再做打算,不是?”
令狐小妹轻轻依偎在他胸口,道:“我以前听娘说过,太冥叔叔就是这般斯斯文文,一身正气,北殷若婶婶才称他是‘世间第一大书呆’,动不动就欺负他,可也深深爱着他。”
李北殷闻言微微幽叹,他听不同的人,讲述了他爹娘不同的事,以前总觉得爹娘死的太冤,甚至动过为爹娘报仇的愿望,但现在想来,或许他死去的爹娘并不这么想,他们生前深爱对方,死后亦能长相厮守,或许这才是他们想要的。
他轻轻将令狐小妹在怀里拥抱着,只觉着这个小妹是他亲人一般,短短一日,却能肝胆相照,真情相待,仿佛融于骨血。
两人将段明发的骨骸安放在李北殷破衣烂衫中,李北殷四下看去,却没有别的衣物可穿,也无束发之物,埋怨道:“你呀!胡搞毛搞,搞得我现在无衣可穿,披头散发的,如何去见你娘。”
令狐小妹微微一笑,看向段明发身上的黑金古衣,束发金冠,却一言不发。李北殷顺着她柔情目光看去,惊道:“小妹!你可不要动歪念头!这是段教主生前遗物,何况……何况段教主已经死了九年了……”
令狐小妹笑道:“那你莫非要这般衣衫不整,仪容落魄去见我娘?”
李北殷微微啐了一句:“都拜小妹所赐。”
他瞧了瞧自己身周,除了里衣已被小妹一掌碎得再无长物,双腿都在外面露着,披头散发毫无仪容,脸上一红。又见令狐小妹满怀憧憬的拎着黑金古袍走来,也便没了方才抵抗,叹道:“好吧好吧!”
李北殷在令狐小妹服侍下穿起黑金古袍,顿时觉着身上一震,不知是心里作祟,还是那段明发英灵尚在,只觉得一股盖世豪情涌上心头,心清净明。
他坐在地上,令狐小妹温柔的替他将长发梳理着,道:“李家哥哥,有人替你梳过头没有啊。”李北殷笑道:“自然是没有的,这等事只有自己来做,哪里能麻烦到别人。”
令狐小妹笑道:“我不觉着麻烦,反而有趣的很。”李北殷心中一暖,柔声道:“小妹,这世间再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这般心底纯良,待人这般温柔的女子了。”
令狐小妹将下颌轻轻放在李北殷肩膀上,道:“那是不是,谁都会宝贝我,喜欢我。”李北殷朗笑一声,道:“那是自然!谁舍得伤你半分!”
令狐小妹定定道:“若是真有,那当如何。”
李北殷也不知心中何处来的豪迈,朗声道:“三刀六洞!让他流血!”
令狐小妹在他耳后轻轻道:“希望那人记着,不要欺负我。”李北殷闻言却是一阵失神,小妹忽然说起大人话来,竟不知是何意。
她将段明发的金冠束在李北殷头上,扶着他站起身来,眼前一阵黑金交织,光芒璀璨,笑道:“李家哥哥,你穿这衣服虽然略显宽大,却也显得精神十足,英气勃发。”
李北殷惭愧道:“我哪里有半分美男子般的气概,倒是我听过很多,见过很多,将来有机会,我都一一带你去拜访。”
令狐小妹低声道:“不用了,我看看李家哥哥,已觉得足够。”
说着李北殷将那段明发的骸骨拎在手中,令狐小妹拎着一根被段明发挣断的混铁锁链走来,李北殷奇道:“小妹,你拿这铁链作甚?”令狐小妹笑道:“这混铁锁链材质无比坚硬,是炼钢铸武的天材地宝。李家哥哥身无长物,用它来防身也不错。”
李北殷闻言一阵脸烫,也便接了过去,叹道:“是啊,如今已是二十余岁,仍是一无所成。”令狐小妹闻言微微一惊,歉声道:“李家哥哥,我不是那意思。”
李北殷温温笑着,摇头道:“我自然知道的,可也是事实,我如今只剩了半条命,在这天地间飘来荡去,不知何处可归………”他微微失神,停住不再言说,向外走去。
两人走到卧室门前,却见法蒂彻脸色微微发白,一双**已从地上滑落,双手捧心,望着上空无限追思,令狐小妹忙跑过去,半怜惜半埋怨道:“娘亲,你怎的这般不小心,在李家哥哥面前‘春光乍泄’。”
法蒂彻微微惨笑道:“你们祭拜过明发了?”
李北殷笑着从室外走来,笑道:“不光祭拜了,还找到了一本秘笈,正要给婶婶过目。”
法蒂彻闻言看去,却是心头一惊,他看着李北殷文文雅雅从室外走来,那身上穿着的,正是段明发身前穿着的黑金古袍,头束金冠。她泪眼望去,秀口微张,仿佛看着那一日重演,她刚从大食国回到中土,心中有气,却见段明发带着麟教众人,敲锣打鼓,高礼相迎,他就是这般温温和和,向她走来。
她忽然伸出一只染血的玉手,无力的探过去,玉面失色,嘴里喃喃道:“明发,明发…………”
令狐小妹和李北殷登时魂飞魄散,这才看到方才法蒂彻仿佛西施捧心,美到了极致,却不成想一只冰冷尖锐的匕首,已经刺入她的胸膛,她身着紫袍,暗红色的血液浸染衣衫,也不甚明显,唯有这伸出的一只玉手,惨白无血,却又血迹斑斑。
令狐小妹大哭出声,凑到她身前,哭喊道:“娘亲!你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李北殷几近决眦,跪倒在她身前,怒而捶地,震得一方地板瞬间裂成碎块,摇头喝道:“怎么!婶婶!你这是何苦呢。”
法蒂彻惨笑着摇了摇头,一直血手在他脸上轻轻摩挲着,说道:“北殷,你穿着他的衣服,真是像极了他,一样的英武,一样的至情至性,你向我走来,我真真以为,梦想成了真,让我回到了那一日,他就是这样走向我,我便这样爱上了他………可你偏偏有些文弱书卷气,又有些像令狐,他娶我的时候,就是这般温柔,这般斯斯文文,我便下了决心,一直陪着他………”
令狐小妹看着她母亲心口处那把锋利的匕首,不断的涌出血来,每涌出一股血来,她便惊叫一声,她想帮她止血,却无能为力,双手沾满了母亲的鲜血,叫她哭天喊地,却无能为力,几欲疯狂。
李北殷颤抖道:“婶婶!我不会叫你死的!我娘已经死了,我不能再让你们任何一个人死。”
说着他不顾体内九襄真气四下流窜,将滚滚龙门真气灌入她体内,帮她震动着心脉,支撑着脉搏,却已是无力回天。
令狐小妹忽然想到那本《启天无相神功》,她满手染血,已把秘笈浸染了大半,忙递到李北殷手中,道:“李家哥哥!你功力比我深厚,修炼也比我快,我求求你,我求求你练练这神功,或许能救救我娘。”
李北殷接过秘笈,连忙翻看,脸上却也漏出难色,法蒂彻似是看出李北殷的忧虑,微声笑道:“北殷,你练吧,这武功杀了无数的人,却没能救几个人,或许……你是正派弟子,或许能把它引入正道。”
李北殷含着泪点点头,手里极快的翻动着秘笈,翻了许久,见其上第一重天记载着【日御光明】、第二重天记载着【明月在抱】、第三重天记载着【景星麟凤】、第四重天记载着【动机回春】、第五重天记载着【明参阴阳】之章,第六重天载着【除昏启明】,第七重天载着【曙后光孤】之章,当下大喜过望,喊道:“我找到了,找到了!第四章!就是第四章!”
令狐小妹跪倒在李北殷面前,哭道:“李家哥哥,我把什么都给你,我求求你救救我娘!”
李北殷也顾不上将她扶起,立马翻到第一页,从第一章开始默念心诀,运气真气抵着胸腔内九襄真气乱窜,默炼神功。却见法蒂彻一只绵柔无力的血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摇头道:“北殷,你答应我一件事,如果你不允,婶婶就是死,都不要你救我。”
李北殷忙道:“婶婶!你说,我什么都依你!”
法蒂彻挣扎着坐起身来,将【黑金盘龙杖】断裂的龙首举在手中,虚弱道:“李北殷,本教第四任圣女,代本教第二十一任教主,将天方麒麟教教主一职传于你手。自此,李北殷为天方麒麟教第二十二任教主,望你恪守教规,兢兢业业,带领天方麒麟教重创辉煌。燃圣火,奏九歌,射阳之高瓴。”
李北殷闻言却是肝胆欲裂,他忙抬起头摇头道:“婶婶!婶婶!这万万使不得!我……我是龙门弟子,非本教教徒,怎么能受此大任?!”
法蒂彻幽幽道:“北殷,你是想让婶婶立刻死在你面前,你才肯接受吗?你所谓的正魔之别,门派之见,真的比得上一条人命可贵吗?”
令狐小妹在一旁抱着母亲断腿,已是泣不成声,哭道:“李家哥哥,你方才答应我什么!你都忘了吗?”
李北殷心想:“我是答应了小妹,三刀六洞,血流成河。我虽不是本教弟子,但却不能守着狭隘陈旧的观念,见死不救不是?”
纵使有万般的无奈,李北殷也不得不再度跪下,伸出双手,将那染血的黑金龙首接下,正色道:“多谢圣女。”
随即他站起身来,连忙点了法蒂彻心脉处三道穴位,忙道:“小妹!照顾好你娘亲,我这便去练功,我身负龙门、峨眉两派绝学,或许修炼的速度极快!可以救婶婶!”
他盘膝而坐,默念秘笈上口诀,看到总纲上段明发所著批注所言:“启天无相,艰深之功,第一层常人十年有成,功底深厚者需七年。”
看到这句,李北殷心中忽的凉了一半,不成想这门神功竟然如此难以修炼,婶婶危在旦夕,纵使是沈爷爷那般功参造化之人,也难以即刻练就。可他如何能让婶婶在失落中死去?
定了心神,启天无相神功第一重天【日御光明】已在他体内运起,李北殷体内原本互相交击的【九襄真气】、【龙门真气】、【炼阳真气】被一片温热柔和的内力所包容,那三道真气竟然在缓慢的融化着,交织着。李北殷心中大惊,却也是隐隐欣喜,他吃惊的发现体内的九襄真气在一点点被其他真气炼化!这启天无相神功或许是九襄真气的克星不是?
短暂的欣喜过后,李北殷再无其他念头,他将全身真气提升至急速,一股股藏若神光的柔和光明从无到有,在他周身流转,道道神光氤氲入他奇门八脉之中,全身散发出璀璨金光。
法蒂彻心口的血液似是已经流淌殆尽,她靠在令狐小妹的怀里,脸色再无一丝生色,白皙而发青,仿佛玉像,她撑着身子微微道:“女儿,让他停下来吧,他救不了你娘了……”
令狐小妹不住地摇头,哭道:“娘!你别这么说,李家哥哥还在为了救你拼命练功,你不能自己放弃,我们不可以前功尽弃啊。”
法蒂彻惨笑道:“孩子,神功怎能速成,娘………娘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脉在一点点变慢,好像………好像不行了………”
令狐小妹的泪水一滴滴掉在法蒂彻的脸上,痴痴道:“娘,我求你,别留下我一个人,我不想。”
法蒂彻牵着令狐小妹的手,柔柔道:“其实……其实娘早就想去寻你段叔叔,可生前我离开了他,我觉着对不起他。他生前不肯要我,不想见我,不愿见我,我怕我死后在黄泉路上会遇到他,他还是不肯见我,不肯要我……娘不求能在阴间永远陪着他,我远远地看着他就好,娘就在那里站个几百年,远远看着他……”
法蒂彻望着那斑斑洒在地上的阳光,微微道:“在我死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我才发现我远没有那么伟大,我想的不是别人,全是我自己。我问自己,这一生到底为了什么,做了什么。令狐尚在朝中做官,造福百姓;明发生前成就了非凡事业,虽死犹荣,可我呢?我被他们二人夹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却一事无成,什么都带不走,什么都留下……”
令狐小妹抱着法蒂彻哭道:“娘,你还有我,还有我………”
法蒂彻微微道:“娘一生只自私过两次,一次是追求你段叔叔,二次是能亲手结束自己的一生………小妹,娘把你托付给李家哥哥,好不好。”
令狐小妹哭道:“我不要,我只要娘亲。”
李北殷在前将真气炼化,他仗着三气交融,融入血脉,强催体内,不到半晌硬生生将第一层【日御光明】练就一半,惊喜不已,但他在强催真气急速修炼,却觉着体内内功进展极为缓慢,再无方才初炼时进展之境。
他叹了口气,回头看去,却见令狐小妹已是眼神涣散,万念俱灰,她怀里的法蒂彻已是紧闭双眼,停住了呼吸。
李北殷颤巍巍走到法蒂彻身前,怯生生摸了摸她脉搏,全无反应,如古井无波。
令狐小妹双目无神,淡淡道:“李家哥哥,为什么我娘一定要死,为什么段叔叔也一定要死,除了这个方法,他们真的没法子解脱了吗?”
李北殷仰天闭目,他想不出该如何回答令狐小妹,只能陪着她坐在一侧,皱眉长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