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玉女空叹忆长思 上
作者:邱处机      更新:2019-10-18 05:50      字数:5346

第13回玉女空叹忆长思上

李北殷双目放光,道:“我爹?”

法蒂彻疼爱的握握李北殷的手,道:“段教主和你爹均是汉人,却在咱们教中声望最高,且他二人情同兄弟,段教主年长你爹十岁,早早确立你爹在他之后接任教主一职。可后来你爹不知为何,忽然从麒麟教消失,下落不明,而段教主则被奸人所害,在这石牢里受尽折磨而死。”

李北殷喃喃道:“可是…可是我爹本是北宗龙门派的弟子,怎么会加入麒麟教呢?”

法蒂彻笑道:“是为了你娘。”

李北殷惊道:“我娘?我娘也是麒麟教人?”

法蒂彻笑着摇头道:“不是,你娘并非中土人氏,而是蒙元女子。蒙元国与中土朝廷过节颇多,常常交战,咱们麒麟教教众虽是憎恨朝廷不法之为,却也知家国大义,戍边卫国。麒麟教当时势力不大,无以编军报国。可教众却遍布天下,你娘是蒙古高官之女,地位尊崇,捉住了她则有大大的筹码与蒙元人谈判。于是教主派座下‘金凤密使’罗云程远赴北疆,在蒙汉边境内将你娘捉了回来。”

李北殷双目蕴泪,提到他娘算是提到他心底最痛最柔软的地方,颤声道:“婶婶,我娘,她是个怎么样的人,我爹为何从来不提她。”

法蒂彻摸了摸他的脸颊,哽咽道:“你娘……你娘可能是天底下最聪明,最机灵,也最痴情的女子了,你爹爱了她一生一世,她惨死之后,想必你爹是受的打击太大,便从未提起。”

李北殷擦了一把眼泪,忙问道:“那我娘,我娘和我爹是怎么认识的。”

法蒂彻笑道:“当时你娘古灵精怪的很,被金凤密使捉回中原之后,趁他不注意便跑了出来,可她不会说汉话,又深知中土憎恨蒙古人,斥之为‘北狄’,于是只能流落街头,整的像小乞丐一样。你爹却不嫌弃她,你爹见她无家可归,孤苦一人,便将她收留,不但给她饭吃,给她穿汉族姑娘的衣服,还手把手教她写字说话。你娘是何等美妙动人的姑娘,一来二去的,你爹便被迷住了,再也离不开她。你娘也是极钦慕你爹心地善良,精武掉文的模样,也不急着回到蒙古,便在云州住了下来。”

“后来麒麟教的人自然找上门来,要你爹交出你娘,你爹自然不肯,不少教徒便搬出家国大义,正派礼法,你爹却对你娘宝贝的很,说什么都不肯,许多教徒看不过去,出手和你爹动起手来,但你爹是北宗龙门沈真人的弟子,寻常教徒哪里是他的对手,都被你爹伤的不轻。后来教众兄弟们无奈,便通报给教主,教主亲自带着天众使、龙鲤使、曾素懿还有婶婶我,四人一起去找你爹。可你爹见了麒麟教四大高手,却岿然不动,将你娘护的严严实实,龙门武学何其精深,你爹与素懿妹子交手二十回合,就令其败下阵来;和龙鲤使交手不到四十回合,便将‘海中之皇’夺到手中,龙鲤使钦佩你爹武功高强,却侠胆柔肠,自己认了输;婶婶想着你爹喜欢上外族女子,两人走到一起必然不容易,与你爹交手不甚用心,拆了五十回合便闪开了去;教主和楚征南与你爹却是一见如故,楚密使和你爹强拆一百二十多招,却都不出杀招,可此时你爹已占上风,若非段教主暗中相助,也不至于败下阵来。”

“教中有的兄弟对蒙古人却是恨之入骨,你爹败下阵来,都嚷嚷着要杀了你娘,你娘宁死不屈,你爹自然将她护着。其实我们四人已是对你爹和你娘暗中敬佩,只是寻不到法子平息众怒。你爹却站起身来说‘她是蒙古女子不假,但她手上却没沾过一丝鲜血’,还将六把明晃晃的龙头短刀拎了出来,要以江湖规矩‘三刀六洞’替你娘受过,求麒麟教放过你娘一条生路。我们四人见了都是大惊,谁知你爹却是说一不二,拿起六把龙头短刀,生生在身上扎了六个血洞,当场把所有人全都镇住了。段教主欣赏你爹的狠劲儿,楚征南欣赏你爹快意恩仇的性子,婶婶与龙鲤使都看着你爹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当然都替你爹说话,也顺势将你爹和你娘带回教众养伤。”

“后来你爹是被段教主以《启天无相神功》救活的,段教主其实对你爹青睐有加,于是便以此为机,说‘你身为正道弟子,受人救命之恩,当如何奉还’,你爹自然是说救命大恩无以为报,且让教主说个法子,他赴汤蹈火也会办到。段教主却心中大喜,便要你爹入麒麟教。当时麒麟教尚未叫‘麒麟教’,与中原武林也未如何交恶,你爹却不愿意,他觉着自己身为北宗弟子怎么能加入麒麟教,可又身负他人恩惠,左右为难。于是他提出要回北宗龙门祖庭,向恩师沈山崇秉明,教主虽不舍得他离开,但也只能放行。你爹怕教众弟兄找教主麻烦,还将你娘留在麒麟教,可这一去就是半年。这半年你娘茶饭不思,再也没笑过。后来半年之后,你爹竟然真的离开了龙门,回到了麒麟教,婶婶忘不了,你爹和你娘在大雪中重逢,那是你娘在我们面前第一次笑,也是第一次哭。”

李北殷闻言,脑海中将娘亲的面容幻想了无数次,痴痴问道:“婶婶,你见我过娘,求求你告诉我,我娘长什么样子,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爹从不许我提起我娘!不准我问关于她的一切,我对她,一无所知……”

令狐小妹闻言,心中一阵恻隐,靠在他肩头不语。

法蒂彻强忍着泪,笑道:“你娘是蒙古人,皮肤白皙,长着大眼睛,眼睛滴溜溜的转,谁都猜不到她的心思;鼻子小巧玲珑的,眉毛黑黑的平齐有序,她长得极美丽极动人,我竟不知该如何形容她的容貌……可她也是天底下最喜欢玩闹的姑娘,有时候闹脾气就藏在树底下,三天三夜,让你爹急得要死却找不到她。等你爹找到了自然要骂她一顿,她却偏偏喜欢你爹这般紧张她,就跳进你爹怀里,左亲一下右亲一下,说‘乖相公,我亲亲你,我想你’,你爹便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两人一说一听,闻言皆是扑哧一声哈哈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都把眼泪笑了出来,李北殷算是再也绷不住心头的酸楚,大哭大笑着把头埋进怀里长衣,姿态癫狂,双手不住的在地上摩挲着,血痕无数,低声哭道:“我连我娘长什么样子,什么性子,都不清楚,都要别人来告诉我………我真真是这世上最不孝的孩儿,最不孝的………”

法蒂彻将李北殷抱在怀里,好生安慰道:“孩子,好孩子,你别这样。你娘怀着你的时候,还在咱们麒麟教,她和你爹对你百般呵护,他们万万不想见到你这般痛苦。”

李北殷却哭道:“我好想我娘,我真的好想!我看到婶婶,看到曾婆婆,看到元秀,都觉着像我娘,可我却不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样子。”

令狐小妹万般动容的摸了摸他的后背,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她虽与他父亲决裂,却早年也曾享过父母和睦之乐,可眼前的李北殷,似乎要比她惨上十倍百倍,他这一生竟从未有过父母团聚,共享天伦的时候。

过了半晌,李北殷才啜泣着从法蒂彻怀里离开,凄声问道:“那后来呢,那后来我爹他们怎么了。”

法蒂彻叹了口气,道:“再往后的事情,婶婶也不太清楚,婶婶离开时,你爹已是教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众部’密使。直到后来我远嫁京都长安,却听说你爹和你娘忽然从教中消失,任谁也找不到你爹的踪迹,至于你娘如何离世的,婶婶却并不知道………”

李北殷闭目不语,幽幽叹息,道:“我爹说,我娘是难产而死的,除此之外,我除了她叫什么外,一无所知。”

法蒂彻轻轻抚了抚李北殷的头顶,柔声道:“你爹太爱你娘了,所以才会一下都不愿再提她,这种痛苦,你能理解吗?”

李北殷定定的点点头,道:“我爹后来虽然脾气不好,但我知道他其实很疼我的。他常常一个人在云州的雪夜里站在院中,一站就是一夜,一言不发。我想他一定是在思念我娘吧。”

法蒂彻问道:“那之后呢,你爹怎么会死。”

李北殷叹道:“我与父亲久住云州,当地有一名门望族,复姓上官,这一家祖上曾为多任武林盟主,地位尊崇。却不知为何与蒙元人及吐蕃番僧勾结,在云州大开杀戒,我和爹也不清不楚的被卷入其中,我爹被番人和蒙古铁骑追杀致死,我则被一个身负‘九襄道典’武学的武者打伤了。流落到陕秦龙门洞地界时,是沈爷爷和齐掌教救下了我,从那以后我便一直生活在北宗。”

法蒂彻感叹道:“沈真人真的是德高望重,胸怀宽广之人,你爹成为麒麟教密使之后,自然与北宗形同水火,可沈真人却不计前嫌,仍救下了你……那你又为何下了山来,到了大理来。”

李北殷将自己被师兄弟赶下山的事说了出来,法蒂彻幽幽道:“可怜的孩子,这是怨不得你,也怨不得你师兄弟,怨不得你父母。这是人心作祟,千百年来,所有的正邪划分,正魔冲突,都源于此,可却无人能跳的出去。”

李北殷幽叹一声,反倒握紧了法蒂彻纤长玉手,道:“婶婶,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了我父母这么多事,一时间有些无从消化,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别怪我。可在我心里,已把你和小妹当做我的亲人一般。”

法蒂彻欣慰笑道:“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你爹娘有你这么温文懂事的孩子,也便泉下安息了。”

李北殷弯了弯嘴角,见令狐小妹靠在自己怀里,望着他发呆,她笑道:“李家哥哥也是,我和娘都没有亲人。”

李北殷问道:“小妹,你爹爹呢。”

谁知那令狐小妹一提到他爹爹,却是登时身体僵硬,微微发颤,她脸上永远带着笑意,声音却忽然阴寒生涩,微笑着冷冷道:“我没有爹爹,他是个‘畜生’。”

李北殷闻言大惊,却见法蒂彻闭目摇头,痛苦不语。李北殷怒道:“便是他将你和婶婶囚禁在此?!”

法蒂彻摇头道:“婶婶嫁人不淑,却也不是他将我母女二人囚禁在此。”

李北殷奇道:“那是为何?”

法蒂彻幽幽道:“这便又是一个漫长的故事。要从我从大食国总坛回到中土总坛说起,那时我回到总坛,却发现教中权力早已落入他人之手,这人便是段明发。自天方教成立以来,素来是‘圣女教主制’,圣女掌实权,教主则掌教权,泾渭分明。可段明发却在我离开之际,整合旗下众支,政教合一,却是令我极为不满。我回到教中时他盛礼相迎,但其座下众人却已视我为心腹大患,不到三日教中便势力交恶。我俩为避免教中自我消耗,给他人可趁之机,于是在这后山之处商谈,那时我也是性情中人,见他虽是温文有礼,却是寸步不让,气极之下与他动起手来,可他功力深厚,我哪里是他的对手,拆了近五十招我便被他‘麒麟缠丝手’打伤。”

李北殷惊道:“这武功我听曾婆婆提起过,是麒麟教三大功法之一,端是极难修炼,可段教主竟在那时便修炼至如此境界。”

法蒂彻点点头,道:“不错,段教主在武功上的造诣非比寻常,他自己洁身自好,严守教律,从不近女色,通体浑阳,自然一日千里。”

李北殷点点头道:“段教主治教有方,武功超群,也并非凭空而来,全然是守戒苦练修行得来。”

法蒂彻接着道:“我被那‘麒麟缠丝手’打成重伤,昏死过去。待我醒来,已是在一方村下小庐中,我见炉上烹药,水汽蒸蒸,便知是那段明发救我了。可我上半身被他缠丝手划出数道血痕,他只得将我上半身衣物全部褪去,敷药运功。我自然害羞怒极,斥他是下流无耻之徒,他却是一声不吭,只顾着为我疗伤运功。以他的功力与手段,大可将我就此除掉。但他没有这么做,一连三日他均替我疗伤,**相对,段明发却定力极强,丝毫没有轻薄之意,听到我如此辱他,也是最多微微一笑,对我病情嘘寒问暖。反倒是我越发觉着他并非奸邪之辈,心下也生了好意。”

李北殷道:“婶婶生的仿若天人,冰肌玉骨,这世上与婆婆肌肤相亲,尚能不动邪心之人,当真称得上坐怀不乱的真君子。”

法蒂彻俏脸微红,继续说道:“自那以后,我便对他存下了不少好感。我二人便在那村下小庐中相处了近半月,却从未有过逾越之举,相敬如宾。我也不知为何,或许是上天注定,等到要一同离开那小庐回到麒麟教时,却已是对他倾心………”

说着法蒂彻俏脸生霞,眼眸中是一汪温柔春水,追思无限,痴痴地望着那面墙,情浓化冰,仿佛就在昨日。

李北殷道:“那之后呢,婶婶怎的没能与段教主相守。”

法蒂彻幽幽道:“那日便要离开小庐,我却耍起了小孩子脾气,不肯离去,明发纵横江湖,长袖善舞,可在对付女孩子一事上,毫无法子,只得顺着我又在那小庐住了七日。”

李北殷心道:“想必段教主也是极喜欢婶婶的,看着是他顺着婶婶的性子来,实则他也不愿就这般离去,见不到婶婶。”

法蒂彻追思道:“那七日,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七天。明发不但武功高强,纵横捭阖,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二人常常对弈,他棋技高超,我从未能赢他一次;下棋不过,我就耍起姑娘脾气,不再理他。他见我如此,便弹起古琴,他的琴声似有魔力,仿佛一只温柔的手抚摸我的脸庞;他的字写得极为好看,最爱写汉时的一幅《张迁碑》,我极喜欢他写字时认真提笔的样子,走过去一看,只觉得他隶书写得铁划银钩,力透纸背,但落款处却写得极为温柔,柔情似水;他有时也绘画一番,说是临摹着村舍里的一幅仕女图,可我拿起画卷一看,那上面画的人明明是我………”

李北殷叹道:“婶婶所言,北殷深感震惊,段教主人才武功几乎世间无二,难怪婶婶会对他一往情深。”

法蒂彻道:“我二人琴瑟相御,本是和睦度日,直到那一晚,我实在忍受不住爱慕之情,相思之苦,便在他面前表露真情。可他却一如往常,温文一笑,却把我彻底拒绝。我心中既是愤怒又是不解,我不知他为何明明喜爱着我,却要拒我于千里之外,问了千百次,他都是不答。我……我便在他身前,将全身衣物褪去,光着身子,从后面抱住了他。”

李北殷和令狐小妹闻言皆是一惊,双双红脸,令狐小妹握着李北殷的手却更重了几分,李北殷手中一阵炽热滑腻,心中却是一阵异样,忍不住吞了几口唾沫,问道:“那……那段教主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