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出“regret”的时候，差不多凌晨三点。在外面其实观感要更加直接，到处都落满了夜雀，将整个城市填满，灯光都被遮挡得断断续续。他拉开易拉罐的拉环，站在路边。那一瞬间，我能看见，夜雀们的视线全部汇聚于此。

“既然你接受了这份工作，那么你以后就需要习惯这样的视线。它们虽然是‘生物’，但又不仅仅是‘生物’，你抓捕它们，它们自然也会盯上你。”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对着我晃了晃易拉罐，“但是对于你而言，你承受的压力会小一点。因为对于它们而言，我是纯粹的敌人，而你或多或少带有‘同类’的成分。这是优势，也是缺陷。”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个男人在冷风中侃侃而谈。

“下周什么时候有时间。”他问我。

“周五吧，总归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回答他。

“那就周五的晚上再来这间酒吧找我吧。你的推荐不错，这个牌子叫什么来着？”他把已经空了的易拉罐扔进不可回收垃圾箱。

“科罗娜。”

“那种事情无所谓了，反正我就认准这个了。”他点点头，用脚尖在地上划出一道道刮痕，“这是电话号码，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系我。”

我只是默默记下这串数字。

“还有什么问题么？”他敲了敲垃圾箱的标志。

“没有。”

“那后会有期。”他摆了摆手，“不对，应该说来日方长才对。”

他的身影从夜晚里消失。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阳台的窗户出门前好像忘记关上了，打开门的时候，冷风穿过客厅扑面而来。天空翻卷着波纹，似乎是想要把月亮、星星全部揉成一团。夜雀一只接一只地扇动起翅膀。它们像一股黑色的洪流，和天空纠缠在一起。那一瞬间，我几乎无法将它们分辨开来。

太阳的光芒已经从黑暗的网中稍稍泄漏出一些，夜雀们开始渐渐散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落单的夜雀落在了窗台上。它似乎连呼吸都很困难，爪子死死地抓住窗台，但是身体摇摇欲坠。我朝它伸出手，它似乎察觉到我的善意，爪子一松，想要跳上我的手掌，但是马上就坠了下去。我赶紧伸手将它抓住，让它平稳地躺在我的手心。

不知怎么的，大脑里开始生出一些画面，悔恨的、痛苦的、绝望的，那些过去就像是电影精彩片段一样在大脑里循环播放。反正我这种人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试一试也无所谓吧，就当是赎罪也好。我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最初的阳光只是有些晃眼。渐渐的，伴随着太阳的升起，它也开始一点点融化。最后，当太阳完全照耀城市的的时候，它就在我手掌上化为虚无，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在手机上输入了那串数字。

“怎么这么早就给我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打哈欠的声音，“我本来以为还要晚一点的。”

我保持沉默。

“ok，ok，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的声音变得低沉，“看上去确实很悲惨，但是人类是很脆弱的，他们需要这么做。倒是你没有问题么？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比遗忘过去更困难的事情，那就是直面过去。或许你可以用催眠来安抚别人，但是你将要做的，本质上其实是用催眠来揭开未愈的伤口，然后直面鲜血淋漓的过去。这就是名为的‘催眠师’的职业。”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看着自己的手掌。

“我属于比较清闲的人，随时都有时间。”

“那么时间改到明天晚上。”

“看来感触很多的样子。”电话里传来口哨声。

“答复。”

“没问题。”

~~~~~~

“regret”今天似乎比昨天有活力不少，老板竟然还玩了两把调酒花式，客人们来的时间也比以往要早很多。那个叫溯的男人迟到了，但是看上去就不像是会准时的样子。我为他提前叫了一扎科罗娜，然后为自己要了一杯stolichnaya。掏出手机开始打发时间。

“抱歉，抱歉，临时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所以稍微迟到了几分钟。”酒吧大门被推开，这种嗓门很难不叫人在意。

他的到来很快引起了顾客们的注意，显然还有不少客人对他昨天的表演印象深刻，马上就有“来一首”的声音响起来。

“既然大家这么热情，那就来一首！”他一副根本不认识我的样子，从吉他盒里取出吉他，假装成酒吧驻唱歌手毫无压力，“那么《ophelia》怎么样？”

顾客们很给面子地鼓掌。

表演结束之后，他还举着手接受客人们的欢呼。直到我敲了敲桌子，他才径直朝我这边走过来。

“我还以为你昨晚只是喝酒喝多了。”我如昨天一样把啤酒推给他。

“稍微有些事要处理，不过也和你有关就是了。”他没有在意我的嘲讽，而是解释了一下迟到的原因。

“什么事？”

“本来是打算让你的前辈来指导你的，结果你早上给我打完那通电话之后，你那位之前辞职的前辈就人间蒸发了，留了张字条人就不见了，前两天还答应我找到下一任‘催眠师’再走来着。”他呡了口啤酒，“所以现在我是一个人来的，还得去稍微收拾了一下他留下的‘资料’。”

“那么现在怎么办？另外找人么？”我掰弄着手指。

“没关系。我亲自指导就行了，虽然和专业的稍微有一些出入，但是这段时间‘催眠师’的工作都是我在做，带个新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过一些具体的细节可能需要你自己去琢磨就是了，毕竟同样的问题，不同的人解决方式也不一样。”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

“说起来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现在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怎么样，企业招聘员工不是都有这一步么？”他弹了弹指甲，“我是溯，逆川的妖怪。”

“鸮。”我用上了强调的语气，“名字就是‘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