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节
八月三十一日。
这一天,比想象中更早到来。这一天,比想象中宁静。
从天牢出来,我望着天空温暖的太阳,微微的闭上眼。久违的阳光,竟然有些刺眼。景观,现在的太阳,并不炙热,散发着十分温暖的光。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些光芒竟然带着几分忧伤。
我自嘲的笑了笑,是被关久了吗?竟然会出现这样的错觉?
染泶站在门口等我,他说要送我去东街门市。我摇头拒绝。这几天,染泶时不时的过来陪我,我很感激。但是,他毕竟是一国王子,唯一的继承人,怎么能这样能够一起去门市?即使要去,也绝对不是与我一同前去。
我不在乎世俗规矩,但我在乎还会继续生活在世俗之中、被规矩所束缚的人。现在说这些,未免有点虚伪。但,事实就是这么荒谬,只因为,有时候,真话不被信任,伪善被推心置腹。而真心实意,有时候则显得无比的虚伪,和恶心。
我拒绝了特殊待遇,老老实实的坐囚车去门市。只是,我还是与别的死刑犯有所区别。一袭简单却透露着低调华美的白裙,不是我平日最喜欢的有如男装的长衫,而是染泶大婚之日,染羽让我穿的白色长裙。只不过,与那一日所穿的款式稍稍有所不同。长发垂髫,没有梳理,就这么垂落在胸前肩后。站在风中,裙摆飘扬,深情淡然,好像要飞入九天之中,再也不回来……
从皇宫出发到门市,大概花了半个时辰。期间,我没有遇到仍菜叶、砸鸡蛋的人。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庆幸这一点,否则的话,还不知道要狼狈成什么模样。
一路上,许多人都静默着围观。他们表情各异,无法统一。我直直的看向前方,嘴角噙笑。若是可以的话,我真的想要抽一斗烟,但……
现在似乎不是时候。
门市,也就是所谓的菜市口。比起菜市口,我更喜欢门市这个名字,虽然,都是做同样一件事情的地方:杀人,斩头。
突然,我有一点后悔了。
斩头……
不太喜欢这个死法,不知道现在可不可以换一个?比如说是饮毒?但,这一招想必不行吧?饮毒的争议性太大,毕竟,假死药这东西,是真的存在的!
不过,我觉得自己十分的荒唐可笑。都到了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心情去计较死法?难道,这就是临死之前的超然?或者说,是接受了死亡的淡然,抑或着是根本就无法接受这一切而造成的物极必反?
不管是哪一种,现在都没有了意义。我也懒得去追究,追究早已没有了意义。
判官是刑部尚书吴大仁,监斩官则是染谦。这多多少少的让我有些惊愕,我以为他不会出现的。就如同染羽。
染泶不在,一直跟在我身边的荧月也早已不在。起初并未在意,但迎上染谦复杂的目光时,心中一惊,难道染泶想要……
不,不会的!我盘腿坐在刑台之上,淡漠的扫视着围观的群众。想要从中搜寻到我所熟悉的人,然而……
没有,没有,一个都没有!
不仅仅是染泶,就连司徒破晓、十六夜、宿洛阳、宿洛影他们都不在!
记得,那一日叫染泶去通知司徒破晓他们不要擅动,染泶答应得那么干脆,原来是因为这样阿!起初不察觉,以为他们懂得自己,谁知道!
染谦走了过来,他接收到我的暗示,朝刑台走来。原本有些吵闹的四周,倏然寂静下来。
染谦走过去,从袖子里抽出一个明黄布包裹着的东西,打开一看,原来是我的玉烟斗。这是穆夜送给我的,这是那一日被我丢入明石亭旁边的湖中的烟斗……
染谦半跪在旁,掏出烟丝装上,并点燃,将烟斗递给她。动作流畅熟稔,就像是重复了很多次这种动作。他没有理会四周的唏嘘,现在的谦王不是他们所认识的谦王,只是单纯送别珍重之人的染谦而已。
我抽着烟,姿态慵懒,恍惚这里不是刑场,而是永昶殿、而是泶绯……
“你执着如此,他也任由你……你们,就这样生死两别了吗?”染谦看着她,如若自言自语。
哥哥说,青色很适合她。因为,青色会将她淡漠的气质烘托得更加完美。但是,最适合的却是白色。一袭白衫,不加任何颜色的点缀。白色的衣,黑色的发,交融在一起,如若水墨画。而白色,会将她的眉眼、气质衬托得如若谪仙。加上她左眼旁的莹白上弦月,白与黑,两种单纯的颜色,就已经染出让人窒息的风情。
她,不美。她,不需要美。她的气质就已经让人移不开了,美丽的躯壳,之于她只是画蛇添足。
如果有了美丽的躯壳,她会更加难以让人接近。那样的她,就真的是仙人。他们一介凡人,如何靠近得了?
染谦的话,让我停下了动作。我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徐徐道:
“执着还是放任,都不过是彼此的狂妄。我自以为自己这样做没错,他自以为那样做是对我的爱。我们彼此都不懂,走了现如今的这一步,生离死别,或许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染谦一笑,心中复杂难解的情绪,竟然因为这一句话而有所改变。
是阿,就如花禾所说的,人各有命,担心再多,也为他们做不了决定。现如今,听天由命,顺其自然,莫不是最好的办法。
“你觉得这样好?”
“……”我睨着他,不想要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他们去了哪里?”现在,我比较关心他们去了哪里。
“你不是猜到了吗?”
我等着染谦。
“放心,荧惑守着的,不会让他们乱来。”染谦道。
“荧惑……”心中隐约的不安因为荧惑这个名字而躁动,我看着染谦,“你们安排荧惑来?”
“怎么了?”染谦愕然,突然想到什么,道,“你放心吧!他不敢乱来的。”
“去找到他们,不允许他们任何一个人来这里!知道吗?”我道。
“温柔……”
荧惑,为什么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害怕?是预感,还是什么?
“我不想要出什么事情,不想他们再为我做什么!”
他们这么做,就等同于劫狱。劫走死囚,是什么样的罪,不用说都知道。我不想他们犯险,不想他们用自己平静幸福的生活作为大家来救我。救我这个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心的人。
“温柔,你……”染谦笑着,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你难道不能试着去相信他们吗?”
“相信?相信他们可以救走我?相信他们不会被荧惑所伤?相信他们不会因此而四处流离吗?”
“……我们,都不想你死,仅此而已。而且,荧惑接到了哥哥的指令,他不会的。”染谦道。
“不会?”我讽刺一笑,“染谦,我比你更了解荧惑。所以,我赌不起。”
看着她沉静的眸子,染谦心一跳,他何尝不担忧。但是,他什么都做不到,因此也不想要去阻止他们来救她。
温柔,你不知道你的重要性吗?如果你死了,又有多少人的心会给你“陪葬”?又有多少人会因为你而永世活在内疚、自责和痛苦之中?
从八月十七日到现在,不过短短十余日,哥哥竟然增添了几缕银发。这意味着什么?你根本就不知道……所有,怎么能让你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