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节

“只要将花散里找回来，让她去澄清一切，我就没事了吗？”我沉下声，问他。

“……母妃，我……”

“临危不变者，方能将一切运筹帷幄，掌握于手中。敌人还未懂，你就先乱了阵脚，无疑是自灭。而你现在，为了我一个人，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穆夜教导你武功，为你的师，你如此做，是出卖他。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出卖父亲，是为不孝。花散里为了铲除花家，为朱焰国消灭这个毒瘤，背弃了自己的家族，受了多少的伤害，经历了多少的折磨和痛苦，才得到如今的幸福，你去破坏，是为不义！而花散里一旦出现，我们所隐藏的事情，就有曝露于天下的风险，到时候，不仅仅是穆夜、十六夜、司徒破晓等人被牵扯入其中，你父王、你谦叔甚至是你，都有可能入其中！你说这句话，想到这样的办法之时，有没有想过其中的利害关系！”我不轻不重的道，但看着染泶的脸色随着我的话越来越凝重，便知道，我要的效果，达到了。

“古往今来，政治利益场，许多东西是见不得光的。而政治利益场，明里暗里害死了多少人，还需要我提醒你吗？最厉害的杀人武器，是无形的。而这无形之中，最为厉害的就是人的欲望以及恨意。你能确定，花家就真的被根除了？”我顿了顿声，“以后，不要再任何人面前提起这些事情！”

“……泶儿……泶儿知错。谢……谢母妃教导。”染泶道。

我伸出手，轻轻地揉着他的头。染泶一脸木然，漆黑的眸子里尽是悲伤和挣扎，甚至有几分死寂。

“泶儿，不要责怪任何人。帝王心，虽说要一颗无情心。但是，帝王并非真的不能有情，只要能力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心爱的人，那时，别说是有情，就算是痴情，也无所畏惧。你懂吗？”我道。

“……父王……父王他不够强大吗？”染泶道。

“……不够吧……”我想了一会儿，幽幽道，“染羽他……他不懂如何去爱人，可他却是一个十分痴情的人。这就让他……让他一连失去爱人吧。所以，你不要如此。学着去爱。你和初幻二人，都不算是懂得爱。之后，要好好的倾听对方的心声。不要被误会所离间，不要轻易的怀疑对方，也不要去随意的相信流言。而且，有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顿声，“泶儿，相信你自己的选择、你的决定和你自己的心声。但，也要多多的听听别人的意见，不要独断。”

“母妃，你留下来好不好？你懂得这么多，一定对父王和泶儿有很大帮助。……父王和泶儿身边，都没有几个可以信任的人。所以，母妃，你不要走。我知道……我知道的，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你，是你自己做的……是吗？”染泶跪着扑入她的怀中，就如一开始来的时候。

我叹气，我知道瞒不过染泶，却不知，他会这么直接的说出来。心，一痛。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而我，也不想后悔。

不会后悔。

“你和你父王不同，你父王身边，只有染谦和你可以信任。但是你，你有你父王和染谦，还有司徒破晓夫妇、十六夜、初幻、宿洛阳、宿洛影，还有青衣和空行大师。他们两人虽然是方外之人，但正是旁观者清，也会提供你一些忠言良告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都对我很好。但是，他们都不是你……泶儿，泶儿从小就没有母妃，只有奶娘在身边，父王也不来看我，偶尔谦叔会逗逗我，可也只是那样而已。泶儿一直想要一个母妃，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却……”染泶抬起头看着她，“母妃，你要抛弃泶儿不管吗？”

我默然。

谁，能够陪谁在身边一辈子？我相信自己没有这个耐心，那真的是太麻烦了！

……或许是麻烦吧！也或许是，我根本没有那个自信会与一个人一辈子。

一辈子，究竟多久？一辈子，能有多久？谁能够给出答案？恐怕，谁也给不出答案吧！

人生在世，迷惑疑惑不解的事情太多，世事纷扰，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不是白云苍狗，就是韶华白首，再或者，空余一堆白骨……

而我，就算是在这一场灾难下活了下来，也绝对没有办法一直陪着他。一直没有控制的毒，几经波折开始蠢蠢欲动。我知道染羽他们在我平日的饭菜里面，加了许多控制毒素的东西。这些暗地里的关心，我都看在眼里，但是，那些都没用……

“该陪着你的，不是我。而是初幻。”我道。

我本来想说，以后登基，如果要纳妃的话，最好征求一下初幻的意见。以及，朱焰国对女子的法律应该修改一下。但想想，那似乎都不是我应该插手的事情。

这个时空，即使没有被我所熟知的历史记录下来，但并不代表他的不存在。擅自篡改历史，是对历史和历史里的人的不尊重。这些事情，如果染羽染泶他们，能够从我的事情上领悟到，自然会修改。如果不的话，那也只能说，这就是命……

……

染泶，留了下来。

他说，他要一直在这里陪着我，直到行刑的那一天到来。

我拒绝了，并让他帮忙，去找司徒破晓等人，让他们，不许做多余的事情！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他们恐怕都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了吧！我了解他们，他们不会就这么任由我被砍头。但，我绝对不允许他们来搅局！

但是，染泶不依。几番交谈下来，最后彼此妥协一步：他在牢狱里面陪我一夜，隔日就去找司徒破晓等人。

夜里，相依而卧，他搂着我，并让我将他抱紧。这姿势，真的很像母亲与孩子。

翌日，等醒来时，染泶不再了。而我……

晕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天已落幕。漆黑的天空，繁星点点，本来是一大片好光景，怎奈何天窗太小，就连天空也变得狭窄了。

最近，不痛了。在染泶来的时候，我一直担心会不会痛？到时候，引起了他的注意，又该怎么办？但腹痛好似有意识一样，染泶在这里歇息了一晚上，竟然没有出现。我真不知道是应该感谢它，还是哭笑不得？

今天是八月二十二日，我从他人那里得知，我的刑期就在月末。还有九天，一切就终结了。

……

最近天牢，访客很多。每一个，都是跺一跺脚就会让人颤抖的人物。

最近天牢，很出名。先是王子染泶破天荒的跪在门口，乞求一个死囚犯的接见，而后又是一系列人物纷纷前来。

幸好，天牢里面只有我一个人。就在将我捉拿入狱的前一夜，里面的囚犯就全部转移了。

明里有许多人来，暗里有更多。他们出入无阻，似乎是谁在暗地里放行。

过几天后，我才知道，染泶让荧月一直守候在旁，若是不熟悉的、带有恶意的，绝对不允许他接近我。

这么多人前来，用着他们的方式与我告别，或者是劝告。在他们眼里——或许无论是谁，只要没有刀下人头落，一切就有转机。

但是，那并非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他们都不会给。因为，他们都没有我自私。他们希望心爱的人活着，哪怕是付出沉重的代价。但，我却不是。我自私的想要了结这一切，还用着迫不得已为借口。

八月二十五日，我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她的到来，着实让我吃惊不小。我真的想不到，她竟然回来？而他们，居然也会让她来。

雍容华贵、天姿国色，却带着自恋还是为他人悲伤的憔悴？

离梦秋。

她的到来，让整个天牢俨然都亮堂了起来！果然，一些人可以改变周遭的环境气氛，这不是传说。

“穆侍屏。”

这一回，她没有虚与委蛇的叫我“姐姐”。而我，虽然封号还在，但毕竟是一个落入囹圄之人。能得到风光正荣的丽妃如此称呼，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感叹。

“丽妃此来有何贵干？”我淡淡道，没有招呼她坐下，这里根本就没有能让她坐的东西。不过，以前我好似也没有。真的是……太不礼貌了吧？

不过，我一开始不也是这样吗？真是难为他们了，陪在我这么任性的人身边。我这几日都在数自己的缺点，没想到竟然还有一条“不懂礼貌”。这……似乎让我真的有点接受不了。但，这也是我无法反驳的“罪状”。

离梦秋没有说话，就那么矜持的站着，秋水翦瞳一般的眸子，含着柔情万千，却缠绕着忧思千万缕。她恍若遗世独立的仙人，悲悯的看着天下苍生。

“穆侍屏……”好一会儿，离梦秋才开口，看着还在抽着烟的人。记忆之中，她似乎一直在抽烟，除了初见的那一回。“你如今的结局，是我们所逼迫的吗？”

我一怔，不解的看着她。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宁可将你所隐藏的所有致命之处全部曝光于天下，也不愿意为我们所用。知道所有，却将所有的一切都隐瞒，吞咽腹中。穆侍屏，你可是想要成为伟人？”离梦秋口吻十分的复杂，“等到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于天下，你沉冤昭雪，所有的人都会为今日的愚蠢付出代价。而你，成功的塑造了一个舍己为人的形象。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我有些好笑，这一切得益的不是她吗？为什么她现在一副受害人的姿态跑来责问我？她有资格责问我吗？

“在下从未有过要沉冤昭雪的想法，而丽妃，你此来究竟为何？在下从不记得，我亏欠过你什么。而你，有何立场对我说这些话？”我抽了口烟，又道，“做好人的是你，装受伤的也是你，故意落水的也是你，现在又一副受害人姿态来责问在下的，也是你。丽妃，你究竟有几张面具？你的变脸功夫是不是真的大道炉火纯青的地步，所以变脸才会这么自然？让人忍不住相信你口中所说的一切。”

离梦秋一愣，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出乎意料的，她没有恼羞成怒，反而苦苦一笑。

“或许，这就是报应。”

我缄默不语。

“……独孤向南来信，我们逼死了你，二哥……离梦君他也不能存活。”

我一震，心想，独孤向南这一招，的确狠！更狠的是，他竟然是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如果是一开始，不论是甘沝还是离梦秋，她们的行事都不敢肆无忌惮。因为，她们都没料到，我竟然是这种决绝之人。

不过，独孤向南，你这一招，真狠阿！坐收渔翁之利，完全不费力气，还可以免费看一出狗血剧。

“你认为，离梦君还活着？”我淡淡的吐出一句。立刻引起离梦秋巨大的反响。她等大双眼，愕然的看着我，我就再好心的重复一次，“你认为，离梦秋真的还活着？”

“……什么意思？”

“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好用来威胁人，因为他足够听话。离梦君是什么样的我，我不知道。但一面之缘，就可以笃定，他绝对不是那种会任由人利用的人。即使，对方是独孤向南。”

“你是说……你说，离……哥哥他……他死了？！”离梦秋瞪大眼，眼中是不可思议、震惊、担忧和害怕。

传言中的离梦秋是一个蛇蝎美人。

我与她接触不多，并未亲自体验到她究竟是如何蛇蝎的。只是觉得她虚伪，虚伪得让人有些恶心。幼稚，幼稚得竟然去投湖陷害。不怕自己被淹死吗？即使会游水，但她那一套繁重的衣饰，就足以让她没办法自由行动了……

“谁知道。或者活着，或者死去。”我道。

离梦君如果知道独孤向南的用意——即使独孤向南不说，不代表离梦君自己发现不了，绝对不可能就这么妥协。而他，应该深刻的体会到，他的挣扎是多么的无力。在南向国，独孤向南一根手指头就可以将他弄死？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是……

这个问题，恐怕不是我这个旁观者就能够得出答案的。而且，现在我也不能笃定自己的猜测。

离梦秋脸色惨白，身体不由自主的退后几步。她稳住踉跄的身体，双手握成拳。

我没去看她，她怎样，都与我无关。我不会觉得她可怜，不会去同情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怎么走看在于他们自己。现如今，这一条路，是她自己的选择，一切的后果和结局，都是她选择的注定。因果循环，轮回报应，谁也怨不了谁，谁也怪不了谁……

不是吗？不管为恶为善，其实，不过都是为了自己。只不过，为恶是为了一种小我，为善是为了大我。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为了自己罢了。不然，为何一些人不怕生死，却十分的在乎名声呢？

“你在笑我愚蠢吗？”离梦秋突然道。

我抬起头，看着她。我何时笑过她愚蠢？

我摸了摸嘴角，发现嘴角竟然扬起？原来，我在笑。落在她的眼里，竟然是嘲笑？

这个女子阿……

“为何笑你？”

“你不觉得我愚蠢吗？用尽心机，牺牲了如此多的代价，连自己都赔了进来，结果什么都没有得到！从始自终，我都不过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而已！难道……难道这样的我不够蠢？你不嘲笑吗？”

明明，落魄的是我？可这一幕落在别人眼里，却是相反。

心中情绪复杂，这就是人生吗？

“有什么好笑的。这是你的选择，这也是你的果。与在下何干？”我轻描淡写的说着。的确，离梦秋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离梦秋瞪大眼看着她。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那件事，你们是从什么地方得知的？”

“什么事？”

“……”我紧紧的看着离梦秋，见她有些癫狂的眼中是疑惑，直觉她没有撒谎。好一会儿，我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装了一斗烟，望着窗外，淡淡的笑了起来。

甘沝隐瞒了离梦秋那件事情，那件让我得到如今结果的事情。那是王室的丑闻，是染羽他们一个微不足道的弱点，也是我的催命符。此刻，我茫然了，我不懂……

甘沝……你，这样做，是为了谁？是为了离梦君，还是为了你所忠诚的君上……

我是染羽的致命弱点。如果甘沝想要将我逼上绝路，是为了染羽的话，我能够理解。身为帝王，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弱点存在？所以，甘沝想要除掉我不是没有理由的。更何况，现在天下局势不稳，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大规模的战争。届时，如果我发生了什么时候，染羽必定会受到影响。最好的证明，莫过于染羽刚刚纳妃的那段时日……

甘沝那一日来泶绯找我，她对我说“甘沝知罪”不止一次。想必，那是与我道歉赔罪的吧？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对她有知遇之恩和成就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