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节

“没有没有，我没有不信小姐。”

看着宿洛影慌张的样子，我笑了。并非可笑，而是无奈。因为我知道，我终究会早他很久离开的，不是离开他的身边，而是离开这个世界。并非我消极，而是将一切看得太过清楚。

身体内的毒，依旧没有办法。起初的恐惧，已经随着害怕的次数增加而逐渐消失。并非是已经能够坦然的面对生死，而是懂得害怕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尽量的不去在意。如果说做不到淡然相对，那就尽量的不去在乎。不然，早晚有一点会被自己逼死。届时就可以笑了，毕竟不是死于病，而是死于自欺欺人、不敢面对，着实是太可笑了。

染羽他们虽然没有再提这件事，但我知道他们都在想办法。不仅仅是染羽一人，十六夜、宿洛阳还有司徒破晓等知道这件事的人，无一都不在想办法。而他们，也默契的不再提起这件事。

所以，我不想要宿洛影对我太多的依赖。对于其他人，我并不担心。即使有朝一日，我真的离开这个世界，他们也会勇敢的活下去。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因为我而受伤、而死亡，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他们的。这一点，在火炼死后之后，他们已经深有体会了。但是，宿洛影却不同。

他太任性霸道，还很偏激，并趋于自我中心。同样的，我不担心他会因为我而自杀或者上海自己，但我担心他会因此而迁怒别人。他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在别人的身上，而其他人，肯定会放任他，如同现在。而之后，又会迎来怎么的结局？

“最近如何？有好好练武吗？”我问。

“嗯嗯，有！”宿洛影急忙点头。

“和他们呢？相处如何？”我吸了口烟，漫不经心的说。

瞬时，宿洛影一僵，但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嗯，很好的。十六哥哥有好好的管理千日草的事情，哥哥也是。影有好好的学习练功，也有好好的去帮忙，跟着十六哥哥和司徒哥哥学习经商。”

我看着宿洛影，对于他的话，并不尽信。而且，他在刻意的避重就轻。刚才的回答，用在第一个问题算是良好，用在第二问题则只能说是敷衍，却不能说是错误。他高明就高明在这里，虽然他也知道我不会被之蒙蔽，但说出来和知道却不说不来完全不同。

“是吗？那就好。”

“小……姐？”

“对了，下个月，你就去南向国吧！”我突然道。

宿洛影“唰”的一下，脸色惨白无比。

“为什么？”

“之前不是说过吗？”我道，“影，你大了，不是孩子了。应该出来历练历练，你这一辈子，不能就这么被困在这里，懂吗？”

“小姐，你曾经说，长大了就可以回到你的身边，就可以留在你的身边保护你。”

“现在的你，足够强大吗？”我淡淡问。

简单的一句话，让宿洛影语塞。当初我的确说过这句话，但与宿洛影说的有差异。我当初让他们离开，是因为他们是个孩子，太弱，留在身边只能碍事。但是，虽然现在他们不再是孩子了，但他们并不强大。不论是宿洛影，还是宿洛阳。

或许，在外人眼里，他们足够强大，但经过花家一战，我彻底的明白，他们不够。

十六夜曾被花禾重伤，若不是花禾手下留情，现在的十六夜也是一具白骨。比起十六夜，宿洛阳和宿洛影都还不够，这样的他们，如何面对敌人？

而以后的敌人，或许……

我不希望这个敌人会是他，但保险起见，我必须让他们不被卷入。

宿洛影咬着唇，低着头，双手紧握，沉默不语。

“影，你没有想要的东西吗？”

“……有。”

“得到了吗？”

“……没有。”

“能得到吗？”

“……不……不知道。”本来，他想说“不能”的，但不知为何，竟然鬼使神差的，说了“不知道”。

“不管是‘不能’还是‘不知道’，在有这种想法和认知的时候，就要放弃。”我意味深长道。

“小姐……”

“影，你可责怪我？”见他摇头，我继续道，“但，不管你责怪也好，什么也罢，你都需要明白，这个世界，一些事一些人，不属于你，就永远不属于你。”

“小姐，你……你就这么想让影离开吗？如果是的话，小姐你只需要一句话，影二话不说就去南向国。”宿洛影埋着头，低沉着声音，道。

“……你去收拾吧！下个月，我会让他们送你去南向国。等你明白了我刚才说的话，你再回来吧。”我敲了敲烟斗，倏然起身，背对着他。

宿洛影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蹲着，埋着头，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的情绪。现在，只有地知他自己知，连天也不知。

“是，影知道了，小姐，你保重！”说完，宿洛影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去，而不是哥哥？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非要我离开小姐？宿洛影愤怒怨怼，他不想要离开，但他不能拂逆她的意思！可是，小姐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非要让他离开？

本以为，这件事只是当初以防发生什么意外而准备的退路，几个月过去了，见小姐未曾再提，便不再放在心上。但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入宫找她，得到的却是这个结果。

呵呵……呵呵，要我离开吗？就这么不喜欢我吗？就这么不想要见到我吗？……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小姐……

王宫里的某个角落，一个少年蜷缩成团，嘤嘤哭泣着，如被抛弃的孩子，认命的哭着，但还是隐隐的期待父母会来找回自己。但最后，变成了绝望的沉默。

而永昶殿这一边。

呈四十五度角，仰望着天空。天呈郁蓝，让人不禁悲伤。都说触景伤情，大概就是如此。沉默的站了一会儿，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我才微微放松僵硬的身体。

我知道，来人是谁。或者说，我早知道他会来。在宿洛影来这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但，我却不希望他来，只因为他来了，就会证明我一些不好的猜测。

譬如说，我被监视了。

“爱……”

我装作不知，慢慢的回转身，看着笑得温柔的染羽，我回以淡淡一笑。

“事情处理完了？”

“嗯。”染羽颔首。

“来了多久了？”我坐下，衔着没有烟丝的烟斗。

“好一会儿了。”

“都看见了？”

“……嗯。”

“是吗？”我没有惊讶，没有诧异，这样的反应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要我在知道的情况下装不知道是可能的，但要我连表情动作都一起装，那是绝对不行。

而且，即使我装，染羽也不会信。

他，是一个聪明人。极为聪明的那一种。

“那个孩子……嗯，他很依赖你。你就这么让他离开吗？”其实，染羽想要问的是，你就这么忍心伤害他吗？但他知道，如果这么问了，绝对得不到答案，即使答案已经被沉默告知。

“不离开，又如何？”我抬起眼眸，看着已经坐在对面的染羽，“让他留在我身边？让他一辈子都不成长？”

“……他的性格，有问题。”

不愧是染羽，就见过这么一两次，就将宿洛影看穿。但，看穿了又如何？对于宿洛影，我能做的，只是去避免一些问题，而非解决。我不会去开导他，太麻烦，也没有那个本事。这一关，他自己去闯，闯不闯得过，与我无关。一开始，我就说过，怎么选择，是他们的事。我不会如当初那样，哄劝他。

“那与我何干？”

“……当初泶儿的性格也有问题。”

我盯着染羽，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他是想要表达什么？是在责怪我太冷血残忍，还是在同情宿洛影？抑或着是站在君主之位或者胜利者的立场上慈悲为怀？

猜测众多，即使如此，我还是回答了染羽的问题。

“染泶只是缺爱，他的性格并不扭曲。至少，他不会在出问题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如何责怪、怪罪于他人。”我道。

“是吗？”染羽挑眉，“如果泶儿知道你这么评价他，他可能会高兴得几天睡不着觉的。”

“为什么？”

“如你所言，他缺爱。自幼没有母亲，我又没有善尽父亲的职责。现在，在他的心中，你就是母亲。母亲夸奖孩子，哪有不高兴的？”

“……”我面色一僵，对于染羽的如此解释，完全高兴不起来。染泶现在虽然是王子，但他是未来君主是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了，那他的母亲……呵呵，没想到染羽竟然打迂回战了。“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全在你的意思。”染羽聪明的将选择权推回给她。

“但我不当他是我的孩子。”我直接道，完全不管这句话是否会惹怒染羽，是否会在他心里留下芥蒂。

“你不想要孩子？”

“你想？”我反问。

染羽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莫爱她不会要孩子，但这个原因和梦寒不一样。梦寒是因为他的话而不要孩子，她为了他而牺牲掉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但莫爱她，是为了自己而不要孩子。

想到这里，染羽心酸涩难当。

他知道，不能这样想，但是……

“染泶虽然是王子，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没父没母，和宿洛影比起来，他只不过是物质条件稍稍好一些。但相对的，染泶承受的比宿洛影多许多。至少，在外面流浪受苦的宿洛影，最多是被人欺负、食不饱腹、衣不蔽体，可他身边还有一个宿洛阳时时刻刻的保护着他、照顾着他。但，染泶有什么？荧月吗？不，荧月只是一个侍卫，他给不了染泶那种感情的需要，而在荧月心中，肯定也没有这个想法和概念。”我道，“可是，在这种环境下，染泶都成了现如今的他，但宿洛影他呢？”顿了顿声，“太过偏执的人，绝对没有好下场，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

太过偏执的人，绝对没有好下场……吗？爱，你是在对自己说吗？染羽心道。

“你认为这样的处理方式，有用？”染羽认为，只会适得其反。就如她所说，宿洛影太偏执，但偏执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两句话就放下自己的执着？

“……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做？劝他？放任他？”

“呵呵，也是。爱，你的确不是一个会去劝别人的人。”染羽半真半假道。

“你现在才知道？”我挑眉，道。

“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我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就在我准备装烟丝的事情，染羽拉住了我。

“爱，少抽点……”

“……为什么？”

“对身体不好。”染羽眼中闪过悲痛。

我知道，但我装作不知道。貌似不在意的将烟斗放在一旁，起身，准备向屋内走。就在这时，染羽起身抱住了我。纤长的手臂如若锁链，将我禁锢在他的怀中。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体是染羽心中的痛。只要病一日不好，他就一日不会得到解脱。而他，也像是亏欠了我，对我一直小心翼翼。

他的小心翼翼，让我感觉，我们二人的感情，如若止水上的浮萍，经受不起一点风浪。现在的他，没有要求我做任何，对我，最大程度也只是亲吻，还是很纯情的亲吻额头。

我想，我在不满足。

一旦接受了某人的感情，对于他的一言一行，都十分的敏感。所以，我不满足他这种小心翼翼，但是我，也绝对不会说出口。

我，说不出口。

“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我如是回答。

或许是敷衍，或许是真的会注意，但究竟是哪一种，我也没有明确的答案。一切，只能看心情。而我，废人一个的我，除了抽烟看书发呆之外，还能做什么？

“噢，今天要在这里用餐？”我问。

“不了，等会儿还有事情。最近很忙，可能很少过来。如果你无聊的话，可以出宫去。”染羽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但是，要带上水无。”

“……”我奇怪我看着染羽，直到他问我“怎么了”之后，我才道，“别太宠我。”要知道，后宫之人随意出宫，那可是不能饶恕的罪过之人。即使，现在后宫貌似是我最大，而这个国家权力最大的人也支持我这一“犯罪”举动，但我还是不想要去冒险。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我得染羽如此恩宠，早就在防备着明枪暗箭，如果再来一出“你是例外”，我想我宁静的日子，就真的到头了。

都说，人心叵测，最毒的，就是这人中的女人。如何不妒忌，如何不嫉恨？好几次，行走在御花园，都可以看到一些宫女眼中的这种情绪。

我不知道染羽是否明白，对于我而言，感情就是独占。之前，我无力去改变。但之后，是绝对不允许他与任何女人有所牵连，更别说是暧昧关系。

一旦有所牵连，不论是任何理由，都是背叛。我知道，这对一个君王而言，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他们为了权衡利益得失、为了一些计划谋略，而必须如此。

不能责怪有人称女人为“东西”，因为在很多时候，女人的确只是利益交换的筹码，也就是东西。

而染羽他们……

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也不能免于这一千古“传统”。而我，也不会告诉染羽这是我对于这段感情的底线。

知道这样做太过危险，甚至带着试探的意思。但是，如果染羽了解我的话，他一定会知道的。如果，这一点都不知道，那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我懂得，我任性，不知道为染羽着想。

但，对于我而言，现在感情中任意一点伤害，就足以置我于死地。所以，我不敢去承担任何风险和闪失。而我，也绝对不允许自己开口，这会落得一个要求来的嫌疑。这是绝对绝对不允许的。

“不宠你宠谁？”染羽笑了笑，“好了，你早些去用膳。过一段时日，泶儿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再一起吃饭？”

“……一家人？”

“嗯，你，我，泶儿，谦，初幻，再叫上司徒破晓夫妻。”染羽一边看着她，一边道，“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叫十六夜他们来。”

如果，我愿意？

这算是试探吗？还是，我多心了？

看着染羽一层没变的温柔笑容，我将之当做我的多心，我的敏感。

“嗯。”我淡淡的哼了一声，“你快去忙。”

染羽静静的看着她。

“……怎么了？”被他盯着，好一会儿，感觉有些怪异，本能的摸了摸手臂，好似要抚平冒起来的鸡皮疙瘩。

“不想走。”染羽沉默了好一会，才轻轻道。

不想走，真的真的不想走。想要留在这里，哪怕只是彼此相对，不言一语，也是幸福的。但是，他却不能。他是这个国家的君主，有许多的事情要处理。不可能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谦处理。若是以前，还可以当一段时间的甩手掌柜，但现在谦也有了他重要的人，他又怎能那么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