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小姐曾经问过我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我的目的是守护夜主,那么小姐会成全我吗?”
“会,但此一时彼一时,此一事彼一事,这并非能同日而语的事情,更不能相提并论。”
“一直以来,我还不曾知道你是这么冷酷的人……”瞬地,十六夜的声音冷了下来。
“呵,”我轻声笑着,看着垂下头的十六夜,磕了磕空空如也的烟斗,说,“我一直是如此,只是你们未曾发现而已。而我也从未说过自己是良善之人,因此不要说什么‘我欺骗了你们’之类的话来责备于我。”
“……不会,无论是我还是夜主,绝对不会说这些无用之话,”十六夜抬起头看着才发现如此冷漠的女子,眼里、语气里,尽是让人彻骨的寒冷,道,“没必要,因为……你不过是一颗棋子。”
“哈……哈哈!”无视心里的疼痛难受,我大声笑了起来,差点喘不过起来。笑过之后,我朝门口大声喊着,“水无!水无!”
不一会儿,呼吸尚未平顺的水无便出现在我的面前。
“穆侍屏有何吩咐?”
“有请谦王爷,并请问君后是否方便,明日我想要前去拜访。”
“是!”
“我这颗棋子,比旌阳镇还要方便。”看着俶尔不见的水无,我衔着烟斗,吸了几口,没有烟丝的烟斗抽起来却比装满烟丝更加苦涩。“初幻。”
“……小姐,我……”初幻从门后走出,像做错孩子一样埋头垂首,扭捏着十指,“刚才小姐在叫水无大人,所以我就……”
“穆然在吗?”
“嗯,大少爷在后院看书。”
“有请大少爷去客厅,说我有事要与他商议。”
“阿,是!”
初幻压下惊诧,小姐不知为何,这段时间让人觉得她在故意疏离大少爷,但是现在……?!难道说是与……她看了一眼依然跪在地上的十六夜,隐去眼里的深思,向后院走去。
“十六。”
“在!”
“我会尽全力救回穆夜,但是无法保证。如果这样可以的话,你就起来。”
“……小姐,刚才……刚才对不起”
“对不起?为什么要道歉?你不过是说了事实而已。”我毫不在意的说,十六夜原本冷寒如冰的表情开始转为我讨厌的犹豫踌躇。我站起身,撑了一个懒腰,将烟斗安好的放在桌上,说,“下去吧,我要更衣。”
“是,小姐!”
世间万物循复往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任凭昨日叱咤风云,怎料到今日虎落平阳被犬欺?而我,虽不至于是这种地步,但是也相差无几。
我并不想怨叨棋子的悲哀,用完了就丢掉,而且永远不能在棋盘上翻身的宿命,只是给了自己可要因此悲伤泄气的资格而已。
取下头上的发钗,拆开梳理繁杂的发髻,费了许多力气才梳理直顺,继而随意的扎成马尾,并挑了一条颜色相比其他较为素净的绸带束好。取来些许清水,洗掉脸上的妆,取下项链、耳环和手镯,将其放入木匣内,锁好,塞在床下。脱下侍屏至少要穿的三件衣衫,翻找出许久未穿的长袍换上。
还好这个时代里衣服穿得虽然很多,但是每一件都薄如蝉翼,因此虽然没我想象的那么沉重,但也不会觉得习惯。
待到这一切收拾妥当,顿感一阵轻松,就像背了十几公斤重物长跑,结束之后卸下了包袱,但肩膀还带着麻木的疼痛感,却比不上那时的卸下重负的轻松感来得强烈。
来到客厅,穆然早已正襟端坐等候在此,我抬手制止见我进来正欲起身的他,吩咐初幻准备茶点,并严令任何人打扰。
穆然一袭青衫,浅淡宁静的色彩使他更为儒雅。长发仍如平日一般束在脑后,只有几缕发丝垂在脖颈间。素日礼仪周到严谨的穆然,居然没能注意到发丝未能全部梳起。
淡淡一笑,我并不想将这理解成因为我的邀请,从而使他匆促,以至于如此。
“小晚。”
“许久不曾与你聊天了,近来如何?”
“尚可,你呢?”
“还好。”
“今日请你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与他客套完毕,彼此却再如其他话可说。自从认识之后,从未想过我们以后会是如此。当然,我也没有想过,穆然会那样待我。既然此时我们已经无话可说了,那就直接进入主题。如若话还未说完,那人就来了,事情就不太好办。
“小晚有事尽管直说,只要我能办到的,定会竭尽全力,”穆然笑了一笑,那看似与往日一样的温善柔和的笑容却已掺杂了阴霾,“所以,别这样说,就像以前一样,直接吩咐就好。”
“以前?即使不能顾忌到你们的能力、想法、感情、目的等等,也在所不辞吗?”
“……!”
“做不到!?做不到吧!那还是请求好,这样大家都方便。”我无所谓一笑,不知这样的话,是不是让他本就无法释怀的心更加沉重。
“是什么事?”
“和我一同前去集安国。”
“……为什么?!你应该不想回那里的,更何况你已经入宫了!”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想回到那里’?”莞尔一笑,以甚是淡漠的口吻问他,“还是说,你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或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没有。”穆然撇开视线,笑里的阴霾浓厚了些许,片刻之后,他说,“什么时候?”
“三天后。”
“噢,如果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我先去准备。”
“你知道吗,”在穆然站起欲转身的那一刻,我说,“穆夜入狱了,原因不明。”
“……所以你才去集安,去救他?”穆然惊诧道。
“穆夜应该在炎都处理事务,为何会去集安国,而且还入狱?穆飞的事情,应该早已处理妥当。就如同你所言的,我不会想回到集安国,那么穆夜也是如此。”淡漠更加淡漠,微笑更加微笑,盯住他的眼,径直问道,并不考虑或是再是他是否因为我的问话而误会。不,如果误的话会了更好。“十六夜收到穆夜的传信时,他已经被囚禁十日。穆夜的能耐如何,想必你比我更加清楚,然而,他被囚近半月才传来消息,看来对方的来头不小,或者说是……”我定了定声,仔细的看着穆然的表情,不漏看一点一滴,道,“有人出卖他!”
“你是在怀疑我吗?”穆然满脸哀切,苦涩一笑。
“不,你多虑了。”我笑着否认,“好了,你先去准备吧!我还有客人。”
“……还记得当初我说的那句话吗,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可以带你走。”
“阿,我记得。”不过,你说得太晚了。或者说,一开始就晚了。我在心里补充道。
穆然转过身,开门就见到初幻站在那里,他愣了愣,在初幻的注视下离开。初幻一直保持行礼姿态,直到穆然消失在她的视线内。
“小姐,谦王爷到了,现在在后园等候。”
“嗯,知道了。”
“小姐,你……”
“嗯?”初幻以担忧的眼神看着我,瞬地明白是为何。我安抚一笑,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道,“没事的,他现在可以信任的。”
“现在?”初幻更显担心,垂下头,喃喃低语,“那也只是现在阿!”
“初幻。”
“嗯?”
“晚上让初出来,我有事找她。”
“初?!不要!”面露惊慌恐惧,初幻第一次违背小姐。
“这是命令!”我厉声道,“而且,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知道初的存在?”
“初告诉我了。即使小姐你有办法让初出来,我也不要……”
“初幻,这件事你办不到,知道吗?”我拥着她,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长吁一口气,解释着,“你会理解我的吧,初幻,别让我为难。”
“是,小姐。”
初幻埋下头,眼泪掉了下来。
昶永殿后园有一池荷塘,种满莲花,时值春天,莲花未开,只有绿幽幽的莲叶近乎铺满了荷塘。周围绿树垂髫,假山嶙峋,等相相隔十米的距离就种一簇夕颜花,淡淡的颜色,像是随时都会随着空气变淡,最后消失不见,化为一片纯白。幽绿的草坪如同一条绸带将荷塘包围缠绕,一石亭伫立于湖心,同往岸边的石桥上雕刻如紫藤花藤,一直蔓延到石亭的石柱顶端,绽放出一朵美丽的石花于亭檐之上。
波光粼粼,吹拂而来的风没有带着我所喜欢的海的味道。踱步至亭内,染谦一袭白衣,手执折扇,除了玉树临风之外,想不出任何词能形容现在的他。他见我走来,闪过眼里的是诧异、惊愕以及不可思议,但更多的是昂然而起的兴致,如同发现新奇玩具的孩童。
“久等了,王爷。”
“这里风光无限好,更何况见到这样装束的穆小姐,等多久也是值得。”
“王爷果真如传言一般,十分的善解人意。”
“这是在夸奖我吗?”染谦笑了笑,摇起折扇,“怎么感觉很怪异。”
“怪异?王爷多虑了,在下是真心的夸赞王爷。”我笑了笑,望了望荷塘,交织的颜色让人无比的赏心悦目,忍不住想要沉湎于这片水色之中。“莫不是王爷被这风光迷了眼、钝了感觉,所以才会多虑?以至于误以为在下话中别有洞天。”
“果真如此的话,那就要怪这里风景太过美丽迷人,因此犯错,也可算是人之常情。”
“看来这是在下殿中的荷塘景色让王爷迷失,乃在下的罪过,还望王爷恕罪。”
“能欣赏到这样的风景,即使迷失于此,也不失人生美事一件。成全了这样的美事,小姐何罪之有?”染谦谦和笑着,言辞婉转流畅,如同着景色一般,一不小心,就让人迷失其中,任其所为而不得反抗违背。
“多谢王爷,王爷果真又如传言一般,宽善仁厚。”
“哪里,本王如果有如‘传言’中那般的话,小姐话中定会少掉不少‘传言’。”
“呵……”闻言,我轻笑不语。
这捉迷藏的游戏应该玩够了吧,是时候进入主题。相对而言,我比较喜欢直接进入主题,什么前奏、导入、客套之类的能省的统统省掉,能偷懒的尽量偷懒。
但是,不知为何,人们觉得直接导入主题太过冒昧、失礼,有时甚至被指为是没有修养的表现。我也只好入乡随俗,跟随着大众前行,虽不知是否会被淹没其中,但不跟随的话,被在被淹没之前就被吞噬,还是苟且残生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