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非离与何御并未在苍云堡内多做停留,而在他们离开苍云堡后才两日,左栾与百里念便也向南宫风辞行,说是要去寻轸水蚓的下落,南宫风便送了两人一些盘缠与两匹马。南宫恒虽想留百里念下来,但他亦有事在身,百里念离开苍云堡时,他并未在苍云堡内。
“念儿,你觉得我们该去何处寻轸水蚓?”
“栾哥哥,你觉得待我们寻到轸水蚓时,得过了多久时间?”
“哦?”左栾勒住缰绳,停将下来,她有什么心思?
百里念亦拉住绳子。“人海茫茫,空寻一个人谈何容易。轸水蚓的去处无非是两地,一为天山涯血月教内,一为教外。他若在教内,依我两人之力,即便能闯进教内将他捉来,也难能全身而退。周任萧与明晨这时怕都是在那呢!他若不在教内,我们四处寻他,即便得了他的消息再去寻他,只怕我们到时,他已经去了别处。”
左栾点点头,“不管是苍云堡还是世外庄的人,认得轸水蚓的人也并不多,我们四处行走,他们得了消息要告诉我们也要花费一般工夫。”
“可去天山涯下守株待兔也是下策。”百里念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栾哥哥,南宫堡主有事瞒着咱呢!”那日南宫恒说到去查内奸之事,却被南宫风打断,他们定是有了什么线索。
“我们那日在苍云堡也曾猜想商议,想来现只有千瑞、乌华两门,九思宫及上行派四处最有可疑。既是这样,我们便先去趟极浦城,千瑞门与九思宫皆在附近。静处总比动处更容易寻着些。”
极浦城依着功圭山与蓬海山两山,因着有许多商船,所以很是繁华。而若是要去世处庄所处在的渺渺岛,也是需由这坐船出海。百里念未曾去过极浦城,但有听说许多人说过极浦城的盛况,很是想去,只是总因为各种缘由原由而未能成行。现在左栾说去那,她自是很乐意。
两人商定好,便往东的方向去了。一路而行,只是却在到达灵均城的时候被耽误了。
不过,这一耽误,也算不上是坏事。
这话还得从两人在灵均城的酒楼内用饭时说起。
两人至灵均城时已是傍晚时分,便决定在城内宿下,连日赶路,也需好好休整一番。两人先寻了处酒楼填填肚子,叫了些饭菜。左栾将一个剥好的鸡蛋放在百里念的碗内,却见她不知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左栾顺她的视线而去,便见楼下一面桌前坐了两人,为一男一女。女子着紫衣,面容极好,浑身皆是媚气,可却无一丝俗气,再仔细一察,又觉得有些邪气。她将桌上的茶水递到那男子面前,嘴角一挑,甚是勾魂。男子长像秀气,穿着简洁,若不手执长剑,想来会被他人误认为书生。男子并未接过女子手中的茶水,冷冷瞥了她一眼,自顾拿起筷子吃起菜来,左手的剑却不曾放下。
“你心里又在盘算着什么?”
百里念收回注意力,笑着说道:“并未盘算什么,只是觉得这两人有些趣味罢了。”她说着,又扫了一眼那两人,接着道:“我识得那男子。”
“哦?”
“栾哥哥,你仔细想想,你应该也是见过他的。”百里念一脸机灵地看着左栾。
“我也曾见过么?”左栾复将视线落回男子身上,仔细看了看,的确觉得有些眼熟。
“我给你提个醒,你可曾还记得我们在平洛城时,曾与南宫恒那小子遇见过。”
左栾略一思索,脑中便有了印象,亦想了起来,只是一面之缘而已,念儿若不提醒,他是不会在意的。
“原是他。”
楼下那人便是乌华门的胥连。当时百里念还觉得这小子像个迂腐书生的样子来着,因而印象较深,方才看到他,自然想了起来。那女子百里念却不认得,只是两人的样子,关系微妙。乌华门只有一个女弟子,便是掌门宓休的女儿宓静姝,而宓静姝才刚过及笄之年,楼下女子却似桃李年华,且她一身媚气,也决不是乌华门的人。
只是胥连为何会在此处?上次见他与南宫恒一块出现在平洛城,百里念便觉得奇怪。现在他又出现在这。乌华门处在郸山,向来门规森严,弟子一般不能私自下山,他来这里做什么?其实若从灵均城出发去往东南是去极浦城,而往东北却可以到达乌华门,也算是顺道,只是那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看来他是遇着麻烦了。”剑不离手,分明是防着他身旁的女子,可他却与女子同行,想来是脱不了身。左栾看着百里念,笑道:“如何?”
百里念拿起左栾刚给她剥好的鸡蛋,咬了一口:“你心中不是已有计较了吗?”
他们本是打算是去极浦城的,可即便到了极浦,如何能在千瑞门与九思宫住下以便查内奸之事,也还是件不好办的事情。此处去乌华门也无需绕道,现在中途遇上了个乌华门的弟子,可是个好机会呢!正可借着这个机会去乌华门走一趟。
“不若先暗中观察。”他们虽记得胥连,可胥连却不一定记得他们,他们不明情况,还是先暗中观察一下才好。
“何必如此麻烦,直接去打个招呼,岂不更好!”百里念站起身来,要下楼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对左栾说道:“栾哥哥,待会你可别吃味。”
“胥连哥哥,胥连哥哥。”
胥连听见楼梯处传来声音,顿住了,朝声源处一看,便见一个极美的少女朝他跑来,他有一瞬怔愣,随即想起来眼前之人便是上次在平洛城见过的,是南宫恒心仪的女子。少女身后还跟着一位玉冠华容的男子,也是上次在平洛城见过的,这样的男子与女子,他自然不会忘掉。只是名字却有些记不清了。
“胥连哥哥。”她跑上前去,顺势挽住他的胳膊。她瞥见那紫衣女子脸色一变,握着茶水杯的手又用上的几分力,露出青筋。
胥连见百里念如此动作,也是着实一愣,但他因已站起身来,并未让紫衣女子看见的他的神色,他见百里念盯着她的眼神,虽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但已猜出她是来帮他的。胥连的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皆因他身旁的这名女子,桑柠。
当初他准备回乌华门,却在路上见到一个女子被十几人围着,他既是乌华门的弟子,自然要出手相救。只是没想这一救,却给自己带来了不少麻烦。
“你们几个人却欺负一个弱女子。”胥连对着几人斥道。
那女子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看着他,眼角风情不尽,盯了他片刻,却是轻轻勾起了唇角,娇艳异常。胥连一愣,难道她是个青楼女子?
不对,若是青楼女子,怎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他这想法甚是可耻。
“血月教的事,你最好别管。”
胥连听到这话,便立即拔出剑来:“既是如此,便更是不能不管了。”他不知这女子是谁,但既然为难她的人是血月教的人,那她就一定不是坏人了。只是现在对方有十几人,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否打得过。
那女子本是站直的,听到他这话,便依着身旁的树斜靠着,抱着双手,望着他说道:“你这是想救我吗?”
胥连听了,倒是不知怎么回答了,只对着她点了点头。
女子见她这样,更觉好笑,便走到面前,笑道:“我叫桑柠,你叫什么名字?”
胥连被她一望,倒是突而有些无来由的紧张,忙回道:“在下胥连,乌华门弟子,。”
“乌华门的,”桑柠重复道:“胥连,这个姓氏倒是少见。”她望了望身后血月教的人,对胥连说道:“他们要捉我,大侠救我。”
她虽让胥连救她,可说这话时却是带着笑的。
“桑姑娘别怕。”他说道,便要上前去,可是一把被桑柠拉住。
“对了,他们有十几个人,你打得过吗?”她见他年纪轻轻,且刚才提气的样子,可不像是高手。
胥连看着血月教的人,对桑柠道:“不知道。”这些人不像是血月教普通的教徒,血月教一般教徒着黑蓝衣,次为黑紫,再为黑红。而各个门主与堂主则未有限制,这些人个个都为黑红衣,想来武功也是不弱,现在一下有十几个,他没有把握能嬴。
“不知道,就是打不过。打不过,你还不跑。”桑柠拉着胥连施起轻功便走。到了安全之地,两人才停了下来。
“你方才为何要救我?”桑柠松开胥连的手,看着还在喘着气的胥连。此时胥连才发现桑柠的轻功远在自己之上。看来方才未有自己她也是能脱困的。
“你被血月教的人围困,我自然要救你。”他就地坐了下来,想要歇一会。
“可你不知我是何人。”桑柠蹲下身来。
“血月教无恶不做,江湖人得而诛之,他们要捉的人,我当然要救。”他的确不知桑柠的身份,可见她被血月教的人围住,他理所当然要帮她。
“可我若是坏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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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栾与百里念一起下了楼,原来念儿方才与她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念儿,你这莽撞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百里念回过头,朝左栾眨了眨眼:“左栾哥哥这次陪我出来,不就是为了寻胥连哥哥吗?现在可是好不容易找着了,我与胥连哥哥讲话,怎么算是莽撞了?”她回过头来,对着胥连说道:“胥连哥哥,念儿可是好久没见你了。”
胥连虽记得两人,但其实对于两人的名字却不太记得了,他方才听见百里念的话,便知了她身后的人叫左栾,又依了左栾的话,也称呼起百里念来:“我与念儿确是有段时间没见了。”
他听南宫恒说过,百里念的武功很是厉害,左栾也是个高手,现在有他俩在,自己定能摆脱掉桑柠了,只要回到了乌华门,他便不怕她找上门了。
“不知这位姐姐是?”
“在下桑柠。”她徐徐站起身来,笑道。她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走到百里念面前,打量着她,又斜眼看着胥连:“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这样一位可人儿。”
胥连明明显紧张起来,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他转过身来,望着桑柠,将百里念藏在背后。
百里念却自己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拉起桑柠的手,“桑姐姐叫我念儿便好了,胥连哥哥的性格你也是知的,他自然不会与你提起我。今日既然遇见了,便和胥连哥哥一起上去聊聊吧!”她说完,对胥连说道:“胥连哥哥,你可得和念儿说说这段时间都遇着什么好玩的事了。”
四人上了楼,左栾跟在最后,走了几步,回过头去,看见方才桑柠放下的杯子已成碎片。在楼上坐定后,百里念找起话来:“胥连哥哥,你怎的到这灵均城来了,我本还想着去乌华门找你呢!”
“我也正要回去,不如同行。”胥连应道。
“那桑姐姐是要去哪?”
桑柠看了看胥连,又看了看百里念,忽而笑道:“我无家可归,能去哪里?”她又将目光放在胥连身上:“找不到依靠,便只能一个人在江湖上飘着,只是一个女子,即便本领再高,一个人飘荡,也是辛苦的。”
胥连听了这话,神情似有所松动。
初时问她的来历,她也是这么说的。那次救了她之后,本是要道别,她却是不肯走了,他本想也没什么,只要回乌华门之前给她寻个好去处就行了,只是一路而来,她却发现她心狠手辣,竟是杀人不眨眼,他无能去阻止她,劝不动她,武功不如他,也甩不掉她,她便一直跟着他。当初她半开玩笑说自己是坏人的时候,他还未当真,未想是事实。
“你何必一直跟着我。”胥连拨弄着火堆。
“你喜欢我吗?”桑柠凑近胥连,近得胥连可以感受到她鼻中呼出气体的温度。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羞耻!”胥连愣了愣神,随后惊得急忙后退,叫骂道,耳根却不由自主地红了,他何曾与女子这般接近过。他口上虽骂着,可心里却不自主地想着,她的眼睛真是美极了。
“我倒挺喜欢你的!”说完这话,桑柠便自顾笑了起来,又喝了一口酒,这酒是今日她在集市上买的,她今日似乎心情不大好,已经喝了一坛了。
胥连行走江湖也有好几年了,虽也曾有女子倾心于他,但从没有人这般直白过,她怎可这般轻浮。他未应她的话,也未看她。
“其实啊,今日是我的生辰呢!”她靠在树干上,歪着头看着他。见他不理自己,又说道:“记不记得第一次相见时,我便告诉过你,我不是好人。可是我却未曾告诉你,其实,我是血月教的人。”
胥连听了这话,心中一惊,他只知道她非善类,却还不知道她是血月教的人。他想要拿起剑,手掌却被桑柠按住。
“你打不过我。”她一直在看他的神情,他虽惊异,想拿剑,但是却没有杀意,她不禁有些惊喜,她知道自己是动心了。在这段路途中,她竟喜欢上了这个呆子。
桑柠将胥连的剑拿起,右手一挥,他的剑便带着剑鞘一块射进了远处的土地中。
而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胥连,盯得他有些心慌。
须臾,她放开他的手。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么?我从小便被血月教收养,教主又对我极好,因此,他说什么,对我而言就是什么。你们杀血月教的人,是因为你们觉得他们都是恶人,可是我从小被教内的人告知,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才是恶人。”说道这,桑柠顿了顿,将壶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语气忽而变得有些无奈。“我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做的都没有错,因为血月教的人对我而言亦是亲人,你们杀了我的亲人,我自然是要为他们报仇的。就如你们要找血月教,替你们的师兄弟报仇一样,这理,你不会不懂。说到底,你我只是立场不同罢了,你若从小在血月教,心肠未必能比我好多少。”桑柠说完,忽而对胥连一笑,火光下她的脸颊微红,又因饮了酒,目光有些迷离,竟是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媚态,简直是摄人心魄。
胥连赶忙将头撇过,不敢看她的眼,他想反驳她,可是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正想着,肩膀上忽然一沉,竟是桑柠靠了过来。胥连一惊,赶忙将她推开,自己往旁边挪去,却见桑柠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原来已经醉了过去。
他看着她,又推了推她,果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也是,喝了这么多,醉了也不奇怪。他站起身来,将自己的剑拔出。
她既是血月教的人,那便留她不得。
胥连拔出剑,走到桑柠的面前。
他往下刺去,可是不知为什么剑却在半空中停住。桑柠此时显得尤为安静,睡着的时候已不见了醒时的媚态,却是有一丝纯情。他实在难以将眼前的这个女子将白日里那个心狠手辣的人联系起来。可所有的一切他都是他亲眼所见的,她杀人时的决绝与凶狠,冷酷与无情,让人看着便是心惊。
想到这,他复举起了剑,想要下定决心,须臾,终是放了下来。
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
他将剑放回剑鞘,转身离开。
桑柠睁开眼,看着胥连离开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