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旗仪式结束后，和往常一样，乔青羽和王沐沐仍旧穿着制服站在国旗下听老师讲话。但和往常不同的是，在各个年级组长发表完上周的总结后，教导主任黄胖子上了台。

“高二5班，明盛，上来。”黄胖子沉着脸，厚重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彻全场。

明盛很快出现在主席台侧边的阶梯。

他的步伐一点也不胆怯。走到阴郁的教导主任身边，还轻松自然地与他打了个招呼。姿态大方得体恰到好处，仿佛自己是经常被选上台发言的学生代表，而不是被拎上台接受批评的坏学生。

“高二5班，明盛，开学三个星期，总计无故旷课12节，迟到5次，早退6次，屡教不改！学校因此对他进行当众教育，并通报批评。”

站在一旁的明盛认同地点点头。

“往前站一点，”黄胖子伸手指了指乔青羽右侧的位置，“站到中间。”

明盛迈开腿走了两步，与乔青羽并排站定。

乔青羽面无表情地平视前方，目不转睛。实际上她每个毛孔都紧张起来了——明盛离自己不足一米的距离，还是这样堂而皇之地站在全校师生面前。虽然她知道明盛站在这里和自己并无任何关系，可她就是害怕又担忧。她明白，在寰二中，明盛是香饽饽，而她是苍蝇。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只要苍蝇和香饽饽在一处，被毫不犹豫拍死的一定是苍蝇，不需要任何理由。

而此刻，她已经能感受到来自主席台下的投注在她身上的各色视线了，是熟悉的公开行刑的感觉，浑身羞耻，无处可逃。

乔青羽闭了闭眼，告诉自己要泰然处之。

“既然没有办法改变现状，”她安慰自己，“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忽视这些无聊的人。我在学校里的唯一任务就是学习，生活中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我去操心。”

这样想着，她看底下的那些黑压压的脑袋，告诉自己，这就是一群蚂蚁。

“这张公开通报批评书，”黄胖子在对明盛进行短暂而严厉的批评后，举了举手中的一张纸，“拿回去让你父母签字。”

明盛接过的同时说了个“好”。

他声音不大且没有麦克风，但因为乔青羽离得近，所以刚好传进了乔青羽的耳里。听那口气，就像是回答“借我一支铅笔”那种问题一般，感觉不到任何压力。乔青羽心里不禁冒出两个字——惯犯。

明盛无故旷课迟到早退这么多次，放在顺云一中，早就给警告处分了，而寰二中只给了明盛一个不痛不痒的公开批评——乔青羽觉得学校对明盛也太宽容了。难道真的如蒋念所说，是校领导忌惮明盛家里的关系吗？！

她忍不住鄙夷地“切”了一声——堂堂寰二中竟然也会做这种趋炎附势的事！

紧接着，她内心涌起深深的失望。拨开所谓名校的面纱，居然如此不堪。所谓全是尖子生，照样在学校里拉帮结派排斥异类；所谓校纪严厉，在权势和利益面前，就是个笑话。

积累了一整个暑假的对于美好校园生活的幻想早就荡然无存了。开学初期发誓要努力融入集体的想法也无影无踪。既然接下来整整两年都将与身边的这个恶魔同在一个校园内，乔青羽现在所企盼的，仅仅是能够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散会后乔青羽和王沐沐回到后勤间换下升旗制服。乔青羽动作较快，且王沐沐要重新扎头发，于是她便站在门边等王沐沐弄好后再打开门。后勤间对面就是水房，很多学生会在集会结束后下来打水。隔着木门，乔青羽听到走廊里人潮汹涌，脚步、嬉闹不绝于耳。

“好了，”王沐沐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青羽，帮我看看这个发卡有没有歪好吗？”

乔青羽往前一步：“没有，平平整整。”

“那就好，”王沐沐听着心情很好，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又是崭新的一周！我特别喜欢上学的日子，特别是现在天气凉快些了……你呢？”

王沐沐灿烂地笑着，乔青羽觉得眼前的她简直可以用“夺目”来形容。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王沐沐的问题，便笑了笑没说话，伸手扭开了不远处的门锁。

门一拉开，乔青羽的心跳倏地停了。

门边有个人靠墙而立，是明盛。

乔青羽脚下很想逃，同时她的理智告诉她，明盛应该是来找王沐沐的。

于是，她往旁边侧了侧身，给明盛留了一个很大的口子，几乎是横着身体，从明盛身边走了过去。

“乔青羽，”明盛喊住头也不抬的她，“你站住。”

乔青羽听话地停下脚步，胸腔里的不安膨胀着令她难受。自从上次在篮球场上明盛公开说不会放过自己后，后来在学校里，明盛其实一直没有搭理过自己。他肯定是太讨厌自己了所以不想与自己有任何直接接触，除非是要在她妈妈面前演戏这种关键的事。

今天，平白无故地，他喊住自己做什么？

“你对我有意见？”

乔青羽心里一惊——为何他突然问这种直白的问题？答案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这肯定是一个圈套，乔青羽想。

“刚才，”明盛倒没让她胡思乱想太多，见乔青羽呆立着不说话，紧接着开口了，“在主席台上，你好像对什么很不满意？”

乔青羽想起来自己的那声“切”，心里一沉。果然一靠近明盛，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她感觉明盛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脸上，心里不由得焦灼起来。这家伙的感官倒是敏锐地很！真是太可怕了。

王沐沐闻声而出。

“阿盛？”

明盛朝她简练地点了下头：“早，沐沐姐。”

“这是……”王沐沐的第一反应也是明盛过来找她，可眼前乔青羽停顿的背影令她面露困惑，“你是找我还是？”

“我找乔青羽。”明盛说着，又把视线落回乔青羽脸上。乔青羽微微把脑袋侧向另一边，长刘海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使得明盛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得到一个小小的白皙的鼻尖。

明盛微微皱起眉头：“不说？”

当然不说——乔青羽心里暗想。可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个事儿，她必须得想个托辞。

正当她要开口，孙应龙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乔青羽！明盛！”

刚散会时孙应龙就注意到明盛走向了后勤间。远远地见他堵住了出门的乔青羽，他立刻就赶了过来。

“你们两个，来我办公室。”

在孙应龙的办公桌前，乔青羽和明盛再次并排站着，距离不过半米。

“乔青羽，”孙应龙用满是安慰的口吻开口了，“你说，刚刚是怎么回事？明盛找你说了什么？”

乔青羽脑袋里飞速转着。孙应龙以为明盛欺负自己。眼下的情形对她反击明盛极为有利，可对她以后的校园生活极为不利——若是顺着孙应龙的意思打明盛的报告，以后自己在学校里肯定没法活了。

她扭头看了明盛一眼，这家伙双手放在背后，站得笔直，不卑不亢，面不改色，仿佛毫不在意乔青羽将要说什么。

“上周老师就想找你好好聊聊了，”孙应龙继续说，“感觉你好像一直没能适应新环境。刚开学时老师觉得你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可现在看起来却整天垂头丧气的。说实话，之前那次老师看到你们两个在多功能楼讲话，心里就一直放不下，就怕你受了欺负，却不敢说。”

孙应龙瞟了明盛一眼，接着道：“今天，老师替你做主。以后要是再受欺负，尽管来告诉老师。”

静静地等他说完，乔青羽摇了摇头：“孙老师，您误会了。”

孙应龙说话期间，她已经在脑子中过了好几遍，到底该怎么面对班主任。一旦说了，就要把来龙去脉说清楚，这太复杂了，她不禁心累又害怕。

“我误会什么了？”

“明盛没有欺负我，他跟我，平时几乎不说话。”

孙应龙坐直身体，脸上明显是不信任的神情：“哦？那你们刚才是？”

“刚才他来找我，也只是想问我一个问题，”乔青羽尽量平静地说，“前面明盛上台接受批评时，因为站得离我很近，听到我发出不满意的声音，他觉得有点奇怪而已。”

站在一旁的明盛不禁扭头看了她一眼——他之前的预料是乔青羽要么借此机会合盘托出自己备受欺负和嘲笑的痛苦，要么胆小如鼠什么也不敢说——如此坦诚地就事论事没有隐瞒，真令他始料未及。

“是没事找事吧？”孙应龙狐疑地看向明盛，“你这小子，别以为……”

明盛还没来得及开口，被乔青羽抢先打断：“我确实心里不满，老师。”

“哦？”孙应龙看向她。

“前面我听到教导主任给明盛的公开批评书，得知他无故旷课12节，迟到5次，早退6次，屡教不改，”乔青羽说，“所以被学校通报批评。”

“对。”孙应龙有点疑惑。

“我就是对学校的处置有疑虑，”乔青羽说，“寰二中以校纪严格校风开明著称，可一个学生旷课迟到早退这么多次，却只是区区通报批评，根本没有表现出一丝严格之处。所以，我内心不满并对学校很失望。”

这番话一说完，办公室里异常安静。孙应龙侧边正在低声聊天的另两个老师停了嘴，转头往这边看。若要严格按照寰州二中的校规，明盛的旷课学时早就达到了记过处分的级别，再加上高一的两次记过处分，理论上都应该勒令明盛退学了。学校里的老师都看出来，校领导从轻发落，明显是不想走到让明盛退学这一步。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方面是不想摊入这趟浑水，另一方面，自进入高二以来，除去旷课迟到和早退，明盛在学校里比高一时安份多了，似乎已经走上了洗心革面的路途。

孙应龙一时说不出话。

故作镇定地说完，乔青羽觉得自己心脏轰鸣地厉害。

而站在一旁的明盛，则迅速压制下心中的惊异。

他本来只是一时兴起堵住乔青羽，纯粹地不想让她的日子好过。上一周陈予迁居然偃旗息鼓什么都没干，而他这边也没从自己报复乔青羽的“大计划”中得到想要的结果，导致乔青羽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一周。他觉得，乔青羽不应该这么顺畅。

他想起陈予迁的玩笑话——这妞太烈。

垂下眼瞄了乔青羽一眼，只见她嘴唇紧抿，脸硬邦邦得跟铁块似的，视死如归。奇特的是她大义凛然的脸竟然面颊绯红。想起她说话时强装镇定的语气和略略发抖的声音，明盛心里冷笑：“烈？紧张就别装！”

可他不由得担心乔青羽这番话带给孙应龙的反应。孙应龙研究生毕业没几年，第一次当班主任，且是主动承揽明盛所在的高二5班。他自以为能够约束并拯救明盛的想法让明盛很是反感。眼下，孙应龙正盯着他。似是抓住了明盛眼中一晃而过的惊慌，他嘴角竟扬起一丝笑意：“你自己觉得呢，明盛？”

乔青羽质疑学校的决定，问我有何意义——明盛心里觉得这个问题太蠢，便一声不吭，拒绝回答。

遭到明盛冷脸，孙应龙自以为幽默地打了个圆场：“我还以为是你找乔青羽麻烦，谁能想到，竟然是乔青羽找你麻烦，这种情况，你是第一次遇到吧……”

明盛不语。再次瞄了眼乔青羽，她仍像雕塑一般立着。

“要知道，”孙应龙换成严肃的面孔，“每个学生在寰二中，都是平等的。乔青羽，我会把你的想法反应给教务处。不过，我相信教务处采用现在的处理办法，一定有充足的原因。你就不要因为这件事而对学校怀有不满了，稍晚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乔青羽点点头。

“至于你明盛，”孙应龙声音锋利，“先把通报批评书拿回家让家长签字。另外，要是被我发现你有任何威胁或恐吓乔青羽的行为，我会立马告知教务处。到时候，可不是通报批评这么简单了，知道吗？”

“就是退学吧？”明盛反问。

“没错，”明盛不以为然的姿态激怒了孙应龙，“你不要以为就是简单地换个学校。被勒令退学的记录留在你的档案里，跟着你一辈子。你现在藐视校规校纪觉得自己牛.逼，等你长大了就知道，社会不像学校这么宽容。如果你还是像现在这么嚣张跋扈，欺压同学，社会自会给你苦头吃。”

明盛不耐烦地点头：“老孙，这种道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欺压新同学的。”

站在一旁的乔青羽听明白了——明盛只说“这件事”，也就是说之前把他推下水那件事还没过去。

“相反，”明盛说着，瞄了乔青羽第三眼，“我敬佩新同学的勇气和坦荡。”

他语气中听不到半丝戏谑的成分，乔青羽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只想赶快逃离这个场所。

“那就好，”孙应龙点头，“行了，你俩回教室准备上课吧。”

明盛步子较大，乔青羽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办公室的门。靠近办公室的楼梯拐角站着殷殷期盼的陈予迁和叶子鳞，明盛在加入他俩之前，突然回过头，对乔青羽说了四个字：

“干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