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时乔青羽不敢相信自己竟安然无事地熬到了周五。与开学的前两个星期相比，这一周简直平静地不可思议。

陈予迁突然偃旗息鼓，明盛则把她当成空气。

学校里的风言风语慢慢平息了下去，可不论走到哪，乔青羽总觉得有嘲笑或看不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就像自己脑门上被贴上了一个显眼的标签，上面写着“我虚荣、我差劲”。

每天她独来独往，与人交流超不过十句，且仅限于食堂阿姨、偶尔问刘博艺借笔记、以及更偶尔的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

真是奇怪，仿佛被人时刻盯着，却生活地悄无声息。

所以，即便没有明盛他们捣乱，乔青羽仍觉得无比煎熬。她从来就不知道，自己会如此抗拒校园生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寰二中从来不占用学生的周末。

周五放学时，她被孙应龙叫进了办公室。

“怎样，来二中三个礼拜了，一切都习惯了吧？”孙应龙问。

乔青羽木然地点点头。

“我看出来你很用功，下课都不站起来休息，”孙应龙说，“这样不行，学习努力固然是好事，有空时间，也应该跟同学多多交流。”

乔青羽礼貌地笑了笑：“老师，我会注意的。”

“嗯，虽然下周月考，但你不用觉得压力大，”孙应龙说，“我看你每天郁郁寡欢的，是不是跟同学一对比，担心自己名次不好？”

乔青羽没说话。

“你要明白，你读的是寰二中，自己要放平心态，”孙应龙说，“可以说全省最好的学生都在这里，竞争激烈是必然的，不要太看重名次。”

乔青羽点点头：“老师，我知道了。”

孙应龙的判断虽然不在点上，却触及了令乔青羽不开心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成绩。同桌刘博艺在班里傲视群雄，周围一圈人感觉都比自己学得轻松，成绩还更好。在顺云中学，乔青羽没觉得读书是件难事，可在寰二中，她真真切切体验到了“差生”的感觉。

这种感觉可真不好受。

尤其是，她并没有不认真。

她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太笨了，可她很快告诉自己，不能这么灰心丧气。就像孙应龙说的，寰二中绝非一般学校，是自己要放平心态。

周六，她和上周一样，吃完早餐就去了省图书馆。待到下午三点，写完所有作业后，她又搭车去了购书中心，买了本她最弱的科目即化学的习题集。紧接着她返回省图书馆，在阅览室待到晚上八点，把上一周的所有功课都温习了一遍。

然后，她回到面馆吃晚饭，帮忙打扫卫生，刷碗。

等回到家，时间已近十点。

洗完澡，她软绵绵地靠着床头，随手拿起手边的《新概念作文》。李芳好从敞着的门里看到这个场景，欣慰地笑了。

乔劲羽十点半才从外面回到家，毫不收敛地开灯开门，弄出巨大声响吵醒了刚刚睡着的乔陆生，被刚从洗手间出来的李芳好严厉谴责了几句。

“平时在学校见不到人，一放假就出去玩，我养你这个儿子有什么用？就知道问我拿钱！”李芳好既生气又痛心，“能不能学学你姐？学习自觉，还帮家里干活！”

“那我总得有时间玩啊！”乔劲羽扯着嗓子喊。

“你小点声！你姐睡了！”李芳好伸手就要打，“永远长不大的臭东西！”

李芳好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乔青羽房门虽然没关，但她早已深深进入了梦乡。

她真的有点累了。

也许是因为被李芳好骂了，周日，乔劲羽竟然下午三点就回到了面馆。

“姐，”他抢过乔青羽手里的抹布，“我来，你去休息。”

乔青羽没多问，直到乔劲羽擦完桌子，趁父母都在后厨时凑到坐在收银台的她身边，她才抢先开口：“说吧，又有什么事？”

“姐，你最懂我……”

“快说，别废话了。”

“那个，上次不是和明盛打了球嘛，结果我在体校的其他同学知道了，觉得我们输得太惨，还想着再来一场，所以这几天一直催促我再约约明盛……你看看能不能帮个忙？”

乔青羽突然抬头看他，眼中的杀气令乔劲羽发怵。

“这次是我们邀请你们二中的来我们体校打球，篮球专业的都说要上呢，够面子吧，”乔劲羽讨好地笑着，“再说了，上次被明盛虐地惨，我们也想翻身啊。”

“派专业的来打业余的，这种事怎么好意思说出口？”乔青羽瞪他，“还有，这次我不管你有没有擅自答应别人，我是不可能帮你了。”

“姐，这你就不知道了，你们学校的篮球队，全是特招的体育生啊，我们学校的都拼不过的，”乔劲羽讨好地说，“帮我问问明盛嘛，我们同学很想过过招……”

“问他做什么，”乔青羽边想边说，“我记得篮球队长好像不是他吧，是他吗？”

“你说，你怎么连自己学校的事都不知道，”乔劲羽不可置信地看着乔青羽，“你们的篮球队长是章云昊啊，一米九五，大中锋！连我都知道！”

“你怎么知道地这么清楚？”乔青羽问，“你怎么突然对篮球这么感兴趣？”

“我在体校玩得好的几个朋友，都是篮球迷，”乔青羽嘻嘻笑着，“姐，你就帮我问问明盛嘛……”

“他不是队长，问了也没用，”乔青羽摇头，“章云昊我不认识。”

“不用认识章云昊，问明盛就行了，真的，”乔劲羽说，“我同学说，只要明盛同意就行了，真的。”

“你同学对我们学校的篮球队这么懂，你同学自己去问啊！”

“姐，”乔劲羽笑着，“不是我同学懂，是你太……怎么说来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你就帮我问问嘛。”

“你随便找一个二中的学生，都比找我强，”乔青羽说，“在二中，明盛最烦的就是我了。”

“哎呀，你和明盛之间那点小过节还没过去啊，”乔劲羽笑着，“多大点事，对不对？你要拉不下脸来帮我问，就把他手机号码给我，我自己打电话问。”

乔青羽冷笑：“我怎么可能有他手机号码。”

“你俩不是一个班的嘛！我去学校第一天就几乎把整个年级的手机全部要到了！”

乔青羽翻了个白眼。

“那……”乔劲羽转动眼球，“我只好去二中门口堵明盛，问他愿不愿意去体校打球了。”

他故意放慢语速，观察乔青羽的反应——经过上次的事件，他知道乔青羽不愿自己出现在二中。哪知，乔青羽只是冷笑了下：“去不去随你，不过我告诉你，如果你去了，从此我不认你这个弟弟。”

乔劲羽没料到这次乔青羽是下了铁心，只好绞尽脑汁另想办法。

“姐，你是我亲姐，就不想看你亲弟弟在学校里耀武扬威一次吗？”

“不想，”乔青羽脸色阴沉，“我讨厌耀武扬威这四个字。”

没办法了，乔劲羽只好使出最后一招：“这样吧，姐，我们来交换怎么样？”

“什么意思？”乔青羽抬起眼。

“你给我明盛的手机号，我答应你一个条件。”

这下乔青羽没有马上拒绝，乔劲羽觉察出希望，趁胜追击：“比如说让妈妈开通家里的网络，或者给你买个新手机，我都可以做到。”

看得出来乔青羽在极力挣扎。乔劲羽轻松起来，他觉得势在必得了。

终于，乔青羽开口了。

“一物换一物确实比较公平，”她静静地看着乔劲羽，“只不过，我不要网络或者手机。”

“那你要什么？”

乔青羽站起身，凑近乔劲羽，仰起头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啊？”乔劲羽惊呼。

“可以吗？”乔青羽认真地盯着他。

乔劲羽摸了摸脑袋，面露难色。

“我又想了下，打球这件事，其实没那么着急……”

“我不仅给你明盛的手机号码，”乔青羽打断乔劲羽，“还会给你明盛的qq号码。有明盛的qq，你就再也不用通过我来在同学面前证明自己和明盛认识了。成交吗？”

乔劲羽眼睛一亮，但仍旧充满了不确定：“万一他的qq我加不上怎么办？不行，除非你答应我，保证我能加上明盛的qq，我才同意你的条件。”

乔青羽思考着——反正自己在学校里的处境已经差得不能再差了。

“行，我答应你，”她伸出右手小拇指，“一个月之内进行交易。拉钩。”

“幼不幼稚，”乔劲羽嘴上这样说，右手手指却很快勾上了乔青羽的，“说好了啊，我加上明盛的qq了，才把拿到的东西给你。”

要拿到明盛的手机号码并不是难事，乔青羽需要做的，只是在一个恰当的时候问王沐沐借一下手机。

周一升旗前是最合适的时间：忙着换制服的王沐沐不会注意到自己在发短信时有没有偷看她的通讯录。乔青羽在记忆中仔细搜索前两次升旗前的情形，回想起来王沐沐都带了手机。所以，这一天她第一个到达后勤间，王沐沐进门时，她已经换好了制服。

“这么早啊青羽！”王沐沐笑着，把塞在耳朵里的耳塞取了下来，接着把手上的mp3放到桌子上。

“早啊沐沐学姐。”乔青羽微笑着回应。

“上次就想夸你短发清爽，今天看到你，仍然让我眼前一亮，”王沐沐说着，坐下来脱鞋，“方老师终于买了新的靴子给我们，接下来冬天升旗不怕冷了。对了，他特意买了双小一号的短靴，”王沐沐边说边从座椅下抽出一双崭新的黑色短靴，“这下我们都有合脚的鞋子啦！”

国旗班的另两个女生邓澄和张可冉推门而入，王沐沐朝她们打招呼。她们笑着回应了王沐沐，却对乔青羽视而不见。

“沐沐姐，你的头绳真好看，”邓澄靠近王沐沐问，“哪里买的？”

“就在万泰呀，”王沐沐轻描淡写地说，“不是头绳啦，是个发夹。不贵的。”

万泰——乔青羽在心里重复着。难道是每天坐车经过的万泰商场？那里面的东西，绝对不便宜啊！

“好别致哦。”张可冉也凑近。

“要不要试试？”王沐沐大方地摘下头上精致小巧的蝴蝶结。站得较远的乔青羽看到那个蝴蝶结是青灰色的，与王沐沐身上一尘不染浅灰色连衣裙相得益彰。那天看到的沐沐妈妈追着喝醉酒的爸爸疯狂打骂的情形不禁在脑海中重现，对比坐在晨光中公主般纯美高贵的王沐沐，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见王沐沐站起来把蝴蝶结夹在一个女生的头发上，乔青羽整理了一下思绪，走向前去。

“沐沐学姐。”

“嗯？怎么啦青羽？”

“你的手机能借我发个短信吗？我早上出门急，忘记晒衣服了，我得跟我妈说一声，让她有空了回家晒一下。”

“好啊，”王沐沐轻快地答应，取下了挂在脖子里的手机，递给乔青羽，“你真懂事，还帮家里干活。”

“谢谢沐沐学姐。”

接过手机，乔青羽注意到这是比她的手机还要老旧的一款诺基亚，樱花图案的粉色手机壳却精巧高档，一看就价格不菲。她往后退了两步，瞄了眼正和另两个女生谈笑风生的王沐沐，迅速发完短信，然后马不停蹄地点开了手机中的通讯录。

很快，她就看到了明盛的名字。

她默念了三遍，又闭上眼在脑海中重复明盛名字下方的那串数字。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她把手机还给了王沐沐。

“我有点渴，”她对王沐沐说，“还有六七分钟才打铃，我先回教室喝口水。”

王沐沐点点头：“快去快回。”

走出后勤间的大门，乔青羽风一般穿过走廊里涌出教室的学生，快步上楼，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刚刚记下的手机号码。咚咚咚跑到后门，正打算冲进教室，突然看到站在门边的明盛转过身子。

乔青羽惊慌地来了个急转弯，差点摔倒。她急急从前门冲进教室，越过刘博艺的空椅子，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定了定神，她猛然发觉自己脑袋里一片空白。

怎么会！她气恼地用双手扶着头，出神地盯着眼前的空白课桌——还好还好，她很快就想起了那串数字。

刻不容缓，她从抽屉里拿出草稿本，在白纸上飞速把手机号码写了下来。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把那页纸撕了下来，叠好，藏进书包最里边的拉链袋。

下楼时她前面走着几个男生，其中一个人不断模仿她刚才看到明盛时突然急刹车的仓皇之态，惹得另几个人哈哈大笑。

“无聊。”乔青羽面露鄙夷。

不过，她并没有那么在意这些人的丑态。如此顺利地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她有丝庆幸，又有丝不安。要是王沐沐知道自己借她手机是为了拿到明盛的手机号码，估计她也会像学校里的其他人那样，对自己好感全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