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青羽想，明盛突如其来的转变应该和自己没有关系。
可确实有点巧，昨晚对自己实施了那么恶毒的报复手段，今天就摇身一变，成了好人。
不，不是好人。
体育课上，看到明盛和几个男生打得火热，笑得天真，乔青羽心里积压的怒气与委屈慢慢涌出，挡都挡不住。眼看着明盛带球过人上篮，心安理得地接受周围同学的鼓掌，她的心里就愈加难受。想起自己昨晚噩梦般的心路历程，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明盛这个轻快的转变。
到放学时，她看明盛的眼神里充满积怨，早没了上午的那份突如其来的不解与好奇。尤其是，当她看到明盛在广场上被一个捧着一叠试卷的女生撞到，他和善地蹲下身子帮女生捡起散落在地面的试卷的时候，她心里的冤屈愈加浓烈。站在走廊上的她紧抿嘴唇，目送明盛消失在校门口的背影，咬着牙发出了一声“切”。
所幸昨晚运气好逃过一劫，不然，乔青羽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暴怒和绝望的父母。可虽然事情没发展到那一步，走出房门前濒临崩溃的心情还是令乔青羽心有余悸，胆颤不已。特别是今天一早，出门前乔青羽收拾垃圾时，忍不住撕开信封，把被撕碎的纸张拼凑起来，看到了信的内容。
“乔青羽：你一直是我喜欢的阳光向上的女孩，长相也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即便分手，我对你的欣赏丝毫不减。与你分开，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希望你可以理解。你的妈妈对你管教那么严厉，我们之间的任何短信和通话记录都不能在你的手机存留，说实话，这不仅对你来说是很大的压力，对我亦然。我进入高三了，学习繁忙，你进入寰州二中，竞争激烈，我想，分开也许是更适合我们的结局。希望你能够振作，鼓足勇气向前冲。”
落款是“顺云一中高三1班何恺”。
她想起陈予迁说的，她男朋友发了好几条短信。这封信虽是假冒的，但所说的一切却极其属实，口吻也与何恺一本正经的风格相当符合。明盛他们在捡到自己的手机后，看到何恺的短信，就有意让自己与何恺谈恋爱的事情暴露在李芳好眼皮底下。太阴险了。
想到明盛今天展现的纯良笑脸，温顺眼神，乔青羽恶狠狠地咬牙加了一句：“伪君子！”
走出校门，远远地看见公交车站女生格外多。待走近，乔青羽才看见站在最前方的明盛。他和王沐沐站在一起等车。
乔青羽停下脚步——这家伙今天是要去朝阳新村吗？
看起来22路已经很久没来了。站在公交站台最侧边等车时，乔青羽听到边上有人抱怨说已经等了十五分钟。车站的人越聚越多。正当乔青羽打算放弃这条线路干脆去边上租公共自行车骑回家时，路口突然出现了一辆22路。
车子一停，等在那的一大帮子学生兴奋地发出尖叫。大家快速上车，很快就把车子塞满了。排在队伍最后的乔青羽已经决定等下一趟车——一来她不想做沙丁鱼罐头，二来，她不想和明盛同一辆车，尽管中间隔着无数人。
就在这时，后边又来了辆22路，空荡荡的。
乔青羽兴奋地往后面那辆22路跑，她刚一刷卡，就听到前面的车子里一阵尖叫。紧接着，明盛和王沐沐就从车上挤了出来，伴随着尖叫声，飞快地跳上她所在的这辆公交车。
站在后门处靠着扶手的乔青羽默默地转过身，背朝着刚刚上车的两个人。
“洪老师见到你肯定很高兴，”她听到王沐沐对明盛说，“前几天我碰到她，她还跟我提，说教师节这天你肯定会回去看她的……”
乔青羽伸手去书包里找mp3却半天没掏到。内心一下子急起来，她干脆把书包抱在胸前，兹拉一声拉开拉链。突然间她尖叫一声，猛地把书包扔了出去。
包里有条蛇。
所有人盯着她，连启动车子的司机都忍不住从后视镜往后门看。乔青羽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身子则不受控制地渐渐蹲了下来——她最怕的就是蛇。
有只温柔的手抚上了乔青羽的背。
“乔青羽？”
王沐沐关切而轻柔的声音令她恢复了一些神志。
乔青羽盯着地上的书包——几本书从包里滑出一半，还有一截翠绿色的蛇的尾巴。她指着书包，结结巴巴对在她身旁蹲下的王沐沐说：“我书包里，有，有一条，蛇。”
“蛇？”王沐沐疑惑地问。
“就，就在……”乔青羽磕磕碰碰想解释时猛地倒吸一气——一个穿条纹t恤的熟悉身影弯腰抓住了蛇的尾巴。她吓得用手蒙住双眼。
“喂，”明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是假的。”
“假的。”耳边传来王沐沐温柔的肯定。
乔青羽挪开蒙住双眼的手。确实，明盛手里那条盘着的翠绿细蛇一动不动。怕是她不相信似的，明盛特意用两只手掰了掰蛇身，然后无奈地说：“质地很逼真，就是造型太假。”
乔青羽这才真正放下心，恢复了正常呼吸。
她缓缓站起身，抬眼，毫无预兆地与明盛四目相对。难以形容的紧张喷涌而出，一时间她又忘记呼吸了。
“书包不要了？”
听到明盛问出这句，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书包在明盛手上。她默默地接了过来，嘴唇徒然地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她下意识地想说谢谢。
“这个呢？”
明盛拿蛇的右手一动，乔青羽就惊得尖叫了起来。
身边的王沐沐急了：“这肯定不是乔青羽的啊，是有人故意恶作剧放在她书包里的吧？”
说话时王沐沐义愤填膺地盯着明盛，这使得她的问题相当于对明盛的公开指控——学校里谁都知道明盛与乔青羽为敌，除了明盛，谁还会对乔青羽做出这种无聊又可恶的事情？顿时，乔青羽胸腔里涌出热流——那是对王沐沐的感激与感动。
面对王沐沐正义凛然的质问眼神，明盛没有回应。虽然他从来不屑用这种毫无水准的手段对付一个人，但他基本能确定这件事是陈予迁做的。在外人看来，陈予迁就是他的眼鼻手口。那就算是他做的好了。他不介意王沐沐的指责。
明盛瞄了垂着头的乔青羽一眼，心里突然闪过一丝紧张的情绪——他怕乔青羽哭。要是一个女生因为受自己的欺负而在大庭广众下哭了，那对于自己来说，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要杜绝这种事的发生。
明盛又仔细打量了乔青羽一眼，看见她刷子般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眼瞳很好地隐藏在了睫毛下面，发掘不了任何内容。小巧的鼻尖下，紧抿的嘴唇是比桃色更浅的粉红，但又比珊瑚色略深——可能是因为紧张吧，原本充满血气的唇色仿佛被一层白霜覆盖了，显得有些苍白。
她低着头干什么？莫非在酝酿眼泪？
明盛心里不禁产生一连串的疑问。
“别怕，青羽，”王沐沐搂住乔青羽的肩，“他们就是一帮幼稚鬼。”
乔青羽短暂地点了点头，视线上移，看到明盛把那条逼真的玩具蛇放进了他自己的书包。视线移到肩膀，见明盛的动作停了，乔青羽倏地收回视线——她害怕和明盛对视，尽管她才是占理的那一方。
“拿玩具蛇吓唬女生，你们真的很可笑。”王沐沐对明盛说，这次语气已经缓和了许多，还带着些调侃。
明盛轻笑一声。他一直用余光关注乔青羽，见她肩膀渐渐放松还用手捋了捋头发，突然放下心来——看样子，乔青羽应该不会哭。
“把乔青羽吓成这样，你要道歉的。”王沐沐对明盛说。
明盛没有吭声，后退两步，拿出了手机。
王沐沐略显失望，却不便再说什么。她护着乔青羽，扭过头不看明盛。乔青羽重新背起书包时，王沐沐注意到她的书包肩带好像是手工缝制的土黄色，明显不是青蓝色书包原本的背带。王沐沐寻思了几秒，用乔青羽才能听见的声音，问出了心里的疑问：“你的书包，也是明盛搞的鬼，对不对？”
如果是别的同学问起，乔青羽会毫不犹豫地像那个同学控诉明盛的恶行。可问她的是王沐沐。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点了头，就是在像王沐沐打明盛的小报告，仿佛她需要王沐沐帮她出头似的。她很感激王沐沐的正义感，可是，她并不想把这种事扩大。不就是恶俗的恶作剧嘛，当下也许会给她带来委屈和气恼，但只要熬过去，她就可以当做这件事不存在。在寰二中，受到了明盛的欺负，如果想出掉心里的怨气，只会让事情越来越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乔青羽不想出气，只求能够慢慢回归安宁的校园生活。
“不是的。”乔青羽否认。
王沐沐看了看她：“肯定是，不然你的书包怎么会变成这样？”
“真的不是，”对于王沐沐的正义感，乔青羽心里竟有点烦躁，“真的不是，学姐，您不用管我了，我没事的。”
听到乔青羽说“不用管我”，本来还想追问的王沐沐瞬间打消了自己的好意。真是好笑，明盛不让自己管他，乔青羽也不让自己管她。既然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己何苦要自作多情一片好心？
转头看了明盛一眼，恰好对上明盛从手机上抬起的眼。心脏像是被什么刺穿了，王沐沐飞快地收回视线。慌慌张张太不像样了——她骂自己的同时心生恐慌——不约而同拒绝她插手的明盛和乔青羽，令她极度不安。
她悄悄打量身旁的乔青羽：身高和自己相仿，黑亮的长发直而柔顺，在圆润的后脑勺那绑成一个高马尾。长刘海用黑色发夹别在一侧，另一侧遗漏的少许刘海自然地垂在脸颊上，加上有点茫然的眼神，显得朴素又有点单纯。皮肤白嫩细腻，鹅蛋小脸，明眸皓齿，是个漂亮女孩。
也是，没有这等形象，自己怎么可能主动邀请她加入国旗班。
“沐沐学姐，”意识到自己拒绝王沐沐的好意有点不妥，乔青羽满是歉意地开口了，“那个……我只是不想麻烦你太多事情……你刚刚说他们是幼稚鬼，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我不在乎他们搞这些把戏，真的。”
见她真诚地微笑着，王沐沐无奈地笑了，没有回话。就在这时明盛的声音从后脑勺传来：“喂，乔青羽。”
王沐沐停了一秒才回头，一转头，刚好目睹明盛把自己的手机贴在乔青羽的左耳上——那不由分说的姿态，令她心脏猛地一震，紧接着迅速坠入深渊。
即便，对面的两个人都面无表情。
乔青羽被明盛的举动吓到了，脖子不自然地僵持着一动不敢动。明盛贴过来的手机还带着他手掌的温热，听筒里，传出的却是陈予迁的声音：
“对不起啊，乔青羽，”陈予迁在那头轻快地说，“没想到那只蛇会让你这么害怕，我向你道歉。”
等反应过来，乔青羽轻轻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了，明盛拿开手机，挂掉了电话。
对王沐沐来说，接下来的路程就很难熬了，尽管明盛在给乔青羽听了电话后立马退回了自己原来站的位置。她产生了焦灼的感觉，即便明盛今晚是回到她家对面的明爷爷家里过夜，都没法缓和她心里的不安。乔青羽明显心情好了一些，开始目光柔和地和她聊天，而王沐沐却毫无心情。
“学姐，我手机坏了，”乔青羽说，“近期可能都修不好，要是你有什么事找我……”
“我没什么事，”王沐沐很快地接过话，不自然地笑了笑，“就是每周一你记得来升旗就行。”
“好。”乔青羽笑。
王沐沐不想看到她笑，她觉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