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怎么办,江哥?”
左江吸着凉气,慢慢从后座上坐起身,咬牙按着后腰。
“没办法,回去审阿彪跟他两个马仔,着重突破点是那个两个马仔,看能不能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来。另外这家夜总会所有监控录像全部拷贝,送去物证中心做锐化,立刻安排视侦后续跟进调查。”
他每说一句,甄诚就点一下头。末了左江沉默片刻,盯着车窗外黑沉沉的夜色,脸色复杂晦暗,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抬手摸了摸耳朵。
“江哥?”甄诚低声提醒。
“……哦,”左江回过神来,说:“我在想,咱们现在来到江城了,有些事情咱们得低调一点才好。”
甄诚直觉他刚才那灵魂出窍般的状态不是因为这个,但他没追问,只疑道:“不管怎么样,咱们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帝花夜总会一定有问题,可是咱们又还从哪里拿到证据呢?”
左江冷冰冰道:“只要是犯罪分子,哪怕扒皮抽筋,我都能从他骨髓里榨出东西来!”
车厢里安静良久,只有甄诚默默收拾医药箱的轻微动静,以及车窗外夜色中刑警们来回忙碌模糊的声响。
“哎,”左江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会儿你先和崔峰回去,我有点事要去处理。”
甄诚一怔愣,紧接着兜里手机就响了。
左江在他接电话的空隙,已经走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大摇大摆地坐进去了。
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阿姨,一看到左江坐进来,就热情地给他打招呼,说:“小伙子,你要去哪里啊?”
左江没有回答,说实在的,刚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拦下这辆出租车,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心这样的慌,只是有些事情他迫切地想要得知答案,他想要她的亲口回答……
阿姨见他不说话,忍不住问他:“小伙子,今年多大了啊?有没有女朋友啊?”
要是换做平时的话,左江可能还要和阿姨贫几句,但是现在的他,脑子里一片浆糊,他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找到她……
握在手心里的手机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屏幕上桑桑两个字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刺眼。
接通电话后,左江并没有多说,直接切入主题,问了南桑此时所在地,南桑也没有隐瞒,大大方方地告诉了他。
江城市银泰酒店。
南桑挂断电话后,依旧紧紧地握着手机,那力度似乎是想要把它捏碎似的,木流岚扭头看她一眼。忽然眉头皱了一下。
南桑见她神色有异。
“别动。”她伸过手来,小心的扶住她的下巴,将一颗玻璃碴拔掉。
这一拔,血一下子冒了出来。木流岚从她手里抽出手机,来按在她的伤口上,把她拽到卫生间。
“我自己来。”南桑忙摆手。
木流岚胡乱打开药箱,消毒水、棉球、止血绷轮番上阵。
南桑半仰着头,“好了没……”
“你闭嘴!”南桑乖乖的收声。这个人,今晚还是不要惹他的好。
“明天去医院。”她闷声道。她侧脸看着包扎的效果,满意的点点头。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南桑对着镜子摸下巴,有点儿疼,但是不严重,“你的手艺,我放心。”
木流岚抹抹额头上的汗。被南桑从镜子里看到。
南桑知道木流岚还在生她的气,她不怪木流岚,这样的自己,连她自己都讨厌,更不要说别人呢!
南桑转过身去,脸上的颓丧早已消失,她的声音在这个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缥缈,“木子,今晚的事情不要告诉我哥哥。”
木流岚轻声叹了口气,显然是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说:“今晚的事情你太冲动了,你明知道这样做的话,会害死你的。”
“可是我不能看着他去送死。”南桑的语气很是坚定,她的身体却因为她的话有些颤抖……
一个小时前。
南桑和木流岚受到齐东的邀约赶到了帝花夜总会,为了掩人耳目,南桑特意戴了一顶大大的渔夫帽,但是在她下车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停车场里左江的那辆车,顿时她的心就有一丝颤抖。
木流岚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握紧了南桑的手,南桑走在中间,木流岚和楚何分别在她的身侧。
南桑机械地向前走着,脑海里一会儿是父亲浑身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的画面,一会儿是左江浑身是血的走到她面前的场景,两个画面交织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所有的镇定,所有的心理暗示,在看到左江被那两个马仔包围的时候,功亏一篑,脑海里那个念头在那个时刻是那样清晰:救他!
在当时那样混乱场面下,她依然清楚地看到了左江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眼睛里一闪而过的质疑……
她被左江从通风口救出来后,她就一直坐在车里,听着外面的声音,后来,她听到了甄诚的声音,她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地。
她知道左江现在一定有好多事情要问她,而她却不是唯一一个可以给出他答案的人,可他依旧相信她。
……
整整一顿饭的工夫,左江和南桑没有讲一句话。侍应生上了咖啡。
四周渐渐地静了下来。
南桑从手袋里拿出烟盒。银质的小巧的烟盒,正中央有图腾。
左江几乎被那银色的光灼痛了眼。他欠了欠身,掏出打火机给她点烟。
南桑没有看他,但是稍稍的倾了一下身子,烟点着了。
打火机的火苗被“噗”的一下灭掉。
左江默默的看着南桑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烟。
青色的烟雾从她纤巧的唇间溢出来。
她瘦了。眉心竟有了川字纹。
这会儿,她像是换了一个人。不跟他笑,不跟他叫,不在他面前撒娇。这不是他的桑桑。
左江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走吧。”南桑掐灭了烟,先站了起来,“跟我去个地方。”
左江看她。这不是一种商量的语气。
他明白的。垂着眼睛,看向他。
那眼神平静的如一泓秋水,看不出究竟。
南桑拿起手袋,转身便走。侍应生看到,忙给她取了外套来,她一把捋过来,搭在手臂上,一刻不停的出了餐厅。
夜晚的冷风穿透了她薄薄的衣衫,卷着刀片一样,切割着她单薄的肌体,有一种彻骨的寒、彻骨的痛。
头发被风撕扯着——这没知觉的东西,竟然也产生了丝痛楚……
南桑知道,这是从心里涌出来的痛楚。
她微微地侧了下脸。看到左江已经跟着她出来。只是,低着头在打电话。
她冷笑。
打开车门,钻进车子里去。
左江收线,见南桑已经启动车子,忙跟上去。电话已经被他关掉,扔在后座上。
他咬了咬牙。此时此刻的左江,心像极了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海,乌云压顶,暗沉的海水酝酿着爆发的力量,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这不是南桑熟悉的左江,而她也不知道前面等着的将是什么。但他唯有跟进。
南桑车子开的并不快。在夜晚的江城里,繁华的街道上,停停行行。她并不着急。
奇怪的是,她反而不着急了。都说山雨欲来风满楼,山雨真的来了,倒风波不兴了。她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撑着下巴,这姿态,倒好像要去郊游。
车子拐进银泰酒店的停车场里。
左江来到她面前。
南桑静静地看着他。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的站着。过了一会儿,她伸出手来,牢牢的抓住他的手。
手被她握住,左江的身体像是通了电,浑身酥麻。
有多久了,他和她,没有这样亲密的接触了?
千山万水一样的遥远了呢。他眼里涩涩的。
然后,他听到她说:“江江,你想问什么,现在你可以问了。”
南桑坐在高脚凳上,两只荷叶瓷碗并排搁在面前——袅袅的白汽浮上来,糊住了她的眼镜片,眼前朦胧了——在这样静的夜里,心跳的声音轻捷而有力,像是身体健康的人肺部的呼吸声;声音渐渐的远了……远了。她知道的。
南桑走进厨房里切着水果,耳朵竖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
左江却是进门二话不说就往小吧台那里去,打开酒柜,拿出一瓶已经开封的shafer来就往酒杯里倒,一会儿工夫,大半瓶已经消灭——这哪儿是喝酒?这分明是在喝凉水。
喝凉水灭火。
南桑在他身后默默的立了一会儿,知道他此时心情很恶劣,劝自然是劝不得的,不如悄悄的退到一边去。
就让他安静的呆一会儿吧。
左江倒酒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他本来没打算来这儿的。只是憋闷的厉害,想出来兜兜风。
兜了几圈,心里却越来越不舒服。一股子火儿在腹腔里乱窜,又无处发泄。憋的他难受。
他咽了一口酒下去。
最近,像这样一生气,甩手就走,他已经是第二回。因为从前都不会这样。
他也有些慌。
他只知道近来自己对着南桑的时候,她游离的思想、空洞的眼神,越来越让他焦躁。
他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却也不敢得知那个答案。他退缩了。
他真的很受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