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江。”南桑缓缓地道,似乎每个字都经过了唇齿浸润才出口,她说:“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左江:“?”
“关于你们这次的行动,我进来的时候在夜总会的门口看到了……”
南桑话音未落,被门外一声轰然巨响打断了。
南桑轻声问:“你同事?”
左江:“不对,不是我们队里人的声音!”
嘭!这变故来得猝不及防,门板被人重重一捶,劣质装修材料当场抖落了满地墙灰。
“你先走!”左江当机立断抓住窗棱,猛一用力,铿锵拆下了整扇通风窗:“快,我出去拖延时间!”
南桑攀不上窗台,被左江一把抱起来托了上去,就在这时只听身后门板——咣!!又是一声重响,卫生间门被民警踹开了!
“不许动!扫黄!”
“举起手来!”
“”干什么干什么?”左江厉声道,“哪来的警察?制服呢,警察证呢,你说你们是警察你们就是警察啊,先打幺幺零……”话音未落,辅警大步冲了进来,边用警棍抵住左江边冲外面大吼:“中队长快来支援,这边!有个人跳窗跑了!”
左江无路可走,心下一横,抬肘挡住警棍抬脚飞踢,当即把这愣头小辅警踹得飞了出去!
哗啦啦——辅警摔倒在地,撞翻了无数摆设,丁零当啷动静不绝。那一刻无数念头从严峫心中闪过,警队纪律,八荣八耻,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马克思主义、***理论、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林林总总走马观花,最终化作了心中无限的绝望和凄凉。
我完了,他想。
这时外面再次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眨眼功夫由远及近,一道熟悉的厉喝平地炸起:“站住!都举起手不准动!”
左江一回头,只见市局外围行动组的同事们夺门而入,紧接着全副武装的甄诚持枪冲了进来:“全部蹲下!市公安局!”
左江心下释然:“诚子你这头……”猪字还没出口,左江就眼睁睁地发现,甄诚的视线越过自己肩头,表情从终于放心变成了十分惊恐。
甄诚:“住——”
已经太迟了。
左江被一警棍结结实实打上后腰,连哼都没哼出来,巨大的惯性让他飞扑出去撞翻了卡座,当着江城市局所有手下的面,以头抢地大字扑街,平沙落雁式的摔了个狗爬。
现场一片死寂。空气凝结了。
派出所中队长一马当先,带着民警冲上去,七手八脚把左江摁住拎了起来,兜头就是一巴掌:“狗胆包天了你!再拒捕试试?铐住带走!”
“……等、等等这位同事!”甄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上前摸出证件一亮,尽管不太控制得住声线中的颤抖,但还是能听出他尽力了:“你们这个……这个行动,你们所里的这个行动到底是跟谁备案的?”
“报告领导!”中队长一看对面是个副支队,立刻肃然起敬,啪地敬了个礼,说:“我们以前就接过警,说这个夜店涉嫌容留卖淫,一直没抓到现行!今天又有人报案说有证据确凿的猥亵及疑似不法交易,你们看,已经发现了大笔赃款和不明药物,我们正要回所里往上报告呢!请问樽城市局的同志也是指挥中心派来的吗?”
“……为什么是今天……”甄诚这次是真的颤抖了:“啊?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中队长迷惑不已:“因为今天指挥中心接到了警情啊!”
甄诚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市局刑警们没人出声,甚至没有人动。沉重的气氛压在每个人头顶,以至于这包厢看起来不像喜闻乐见的夜店扫黄,倒有点像连环谋杀案现场。
左江气若游丝地抬起头,对面没人敢跟他对视,纷纷颤栗着挪开目光或捂住了脸。
“看什么看!”给左江上手铐的辅警大概是太紧张了,上来就踹了一脚:“不准有小动作!”
“哎等等!”甄诚瞬间就活了,这一嗓子几乎叫破了音,满场派出所民警们纷纷侧目而视。当着几个毒贩的面,甄诚当然不好指着左江说这是我们正在执行卧底任务的樽城市刑侦支队长,你们赶紧麻溜把人放了,但甄诚是个头脑灵活的人,心念电转间他找到了理由,当仁不让地训道:“内部整顿白做了吗?别随便揍嫌疑人!那个谁把赃款赃物提走,这个案子市局接管了!”
“哎!”中队长慌了:“市局同志,我们不是随便动手的!你看我们几个兄弟被嫌疑人打成什么样儿了,小刘小于你俩扶伤员来给市局兄弟们看看!”
辅警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这孙子能打得很,刚才一脚就把人踢出了门!”
“打伤了我们好几个人!”
“下手忒狠,不是个东西!……”基层同志们群情激昂,周遭控诉响成一片。
甄诚脸色十分下不来台,盯着左江从嘴角里咬牙切齿地问:“你打人了?”
甄诚不用等到左江的回答,单看左江脸上拽拽的表情就已经知道了结果了,他无奈地扶了扶额头,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
就是他,刚才群众报警说在楼下跟一女的拉拉扯扯亲嘴摸脸,转眼就跟夜店的马仔上了楼,不是容留卖淫是什么?”中队长没注意到周围刑警们精彩纷呈的表情,指着左江愤怒道:“还有刚才在抓捕现场,就是他掩护一名嫌疑人跳窗跑了,你们说两人偷偷摸摸躲在厕所里干啥?这桌上几万块钱现金怎么解释,不是嫖资是什么?!”
如果说刚才只是死寂的话,现在包厢里的气氛,就应该是核爆后的广袤和虚无了。
甄诚那张斯文俊朗的脸青一块,红一块,紫一块,堪称开了个大染坊。
足足半晌沉默后,他终于憋出几个字来:“……是,绝对是。”
广大淳朴的基层干警终于出了口气,纷纷用人民民主专政的严厉目光瞪视嫖娼嫌疑人左江。
江城市市局刑侦大队队长崔峰在接到甄诚的短信后,火速赶到了帝花夜总会,尽管如此,这个场面也是他从警十多年来赶到最震惊的一次,他很快地调整情绪,中队长一看到崔峰,自然就认出他来了。
崔峰眼一闭心一横,冷冷地说:“把这帮贩……嫖娼拉皮条的全部押去市局!”
人群纷纷让开一条道,现场安静无声,只有无数道深刻又复杂的目光在虚空中交织。
左江就在那众多视线凝聚的焦点中,被几名市局刑警前后簇拥着,离开了这坟墓般安静的现场。这个时候派出所民警们想的是:不愧是市局,刚才那么狂的嫌疑人现在大气都不敢出,他奶奶的太爽了!
彪哥和他的马仔们想的是:这小子是个干大事的人,单枪匹马干倒了那么多条子,这回得判个二十年了吧?
至于市局支队的刑警们,已经没想法了,恍惚中只听到甄诚喃喃道出了大家的心声:“我猜待会回去后,我们会被江哥用手铐活活勒死,分尸,砌进市局办公室的水泥墙……然后在此之前江哥会被韩局用吐沫星子淹死,丢人丢到江城来了……”
一小时后,夜店门口人行道边,甄诚拉开奥迪的门,低头钻了进去。
后座被整排放平了,左江面朝下趴着,光着结实的上半身。甄诚拿着一瓶跌打损伤膏在给他揉腰,崔峰走去探头一看,倒抽了口凉气:“诚子,老左同志的肾没给打坏吧?”
甄诚摆了摆手,手上的浓烈的药膏味,扑面而来,说:“没事,他皮糙肉厚,再说理论上人靠一个肾也能活。”
“……给老子闭嘴,”左江有气无力道。
崔峰啧啧有声地点了根烟:“你不厚道啊老左,自己有线人,还死乞白赖用我的——胖子办事本来就不靠谱,这下等那几个毒贩反应过来,我又得把他送强戒所去避风头了。”
左江勉强一挥手,示意他不要废话:“里面怎么样了,搜出来3号货了没?”
“还3号货呢,白货都没找着。我带人搜了十八回,也就犄角旮旯里搜出来几包叶子,不够耗子塞牙缝的。”
左江浓密的眉头一皱。
崔峰说:“这能怪我吗,朋友?谁料到那几个傻缺二愣子今儿个出动扫黄,还声势浩大的穿着制服,扛着录像进门?那些喽啰从一里地以外就闻着味儿跑了,该带走的都带走了,能剩下几包叶子纯属我们前世积了大德,要不然咱们回去都得被局长拿手铐活活勒死,……”
“我差点就让那个叫彪哥的把‘3号货’拿出来了。”
左江眼珠沉沉的,低声道:“这事不对,不能那么巧。”
左江眉骨比较高,显得眉头紧紧压在眼眶前端,尾梢又斜飞入鬓,这是个清晰深刻又有些桀骜的面相。
他沉思着眯起眼睛,未几突然说:“去查接警台记录。”
崔峰说:“早查过了,还用你吩咐?””
“不,不光是今晚的,以前对于这家夜店疑似容留卖淫的举报记录全部都调出来,让派出所、辖区治安大队跟接警台一起三方对质,如果对得上就算了,对不上的话就有猫腻。”
左江顿了顿,冷冷道:“我不信这世上的事能巧成那样,我们今晚临时行动,正好派出所就接到报警来扫黄,前后五分钟都不差?查,给我严查到底!”
崔峰点点头,打开车窗,把头伸到外面对刑警吩咐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