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远呆呆的望着桌面上的烟灰缸。脸色难看的像是出土文物。经历了夏商西周的风霜,汉唐宋元的雨雪,早已折腾的光华渐没。幸亏坯子好,还能看。
一个人抽着烟,已经坐了一个多钟头。
林华站在办公室门口看了看表,欲言又止。
季怀远循声看去,却见林华倚在门边,手里拿着个电话晃了一下。
林华把手里的电话递给他,嘴唇不出声的干动了几下。
季怀远辨出对方吐出的是两个字:“文远。”他对此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接过电话便直接应道:“喂,文老板吗?”
“兄弟啊!”文远总是一副热情洋溢的劲头,“我送给你的礼物收到了吧?”
“收到了。”季怀远沉默了一会,看着林华手中拿着的文件,问:“我们什么时候见面?”
文远哈哈地笑了起来:“你看看。以前我是约你约不着,现在你倒比我着急了。不过我这个人最喜欢成人之美,既然你着急,那就尽快——就约在明天中午吧。”
季怀远又问:“在哪里?”
文远道:“恒远大厦。”
季怀远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恒远大厦一度是吴氏集团的总部,吴阳死后,警方开始查办吴氏集团,恒远大厦作为集团资产也被罚没。
而十年前省城法院对吴氏大厦进行了公开拍卖,一个名叫施松的人高调入手,现在已经成为了吴氏大厦的新主人。不过施松只是明面上吴氏大厦的掌权人,据季怀远了解,吴氏大厦这些年来一直在文远的手上,而文远却在江城隐藏实力。文远急吼吼地便要在恒远大厦会见季怀远,究竟是个什么用意?
文远猜到季怀远所想,便又笑道:“阿远兄弟,我知道这恒远大厦和你的季氏集团是竞争对手,可是咱们生意人有句话不是说的好吗,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以前我找你合作你不肯,现在你不也得求着我让我和你合作吗?”
文远说话的声音很大,一旁的林华也听了个分明。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忿忿不平地骂了句:“呸!你算个什么东西!”
季怀远却不动声色,他似乎坦然接受了自己此刻的身份,只问:“那文老板明天过来,我需要准备些什么?”
文远道:“我的地盘当然是我来准备了。”
季怀远一怔,然后默然挂断了电话。
一旁的林华早已瞪圆了眼睛:“老板,这姓文的也太嚣张了吧?”
季怀远伫立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之后他的思绪才回复过来,对林华道:“提前下去安排吧。”
第二天,季怀远早早便来到了宴会厅。他在餐桌的客位上坐好,在没人打搅的一个多小时里,他一直在看着桌子对面的水族墙里的游动的鱼发呆,十点来钟的时候,林华推开门走进来,欲走还留地磨蹭了一会,终于问道:“老板,要不要安排几个兄弟……”
季怀远摇了摇手:“没意义的,你们都走吧。”
林华无奈,只好转身离去。
季怀远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浅浅地啜饮起来。
又过了片刻,忽听得走廊里众人齐声高呼:“东哥好!”
被称为“东哥”之人并无回应,只是快步走向宴会厅。在他进门的瞬间,季怀远抬起头看着对方,哑然失笑。来人身宽体健,穿着一件花色的背心。
此人说起来季怀远和他也是老相识了。
季怀远轻轻转着手中的茶杯盖子,蔑然一笑:“赏你饭吃的文老板呢?我已经等他很久了。”
“季总,不好意思了。现在您坐的这里是文老板的产业,有些规矩还得请您客随主便。”齐东一边说一边向季怀远走过来,手里则亮出一个黑色的长匣子。季怀远认得那东西是个便携式的安检仪。
季氏集团大厦安保的身边,也经常用这样的仪器检查来客是否携带危险物品。
没想到时过境迁,现在却是他自己要接受别人的检查了。他倒也配合得很,二话不说站起身,平举起双手等待着齐东。
齐东手中的仪器在季怀远周身上下过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状况。他往后撤了一步,道:“季总,您请坐吧。”
季怀远坐下说:“现在你们的文老板可以安心赴宴了吧?”
齐东却不搭腔,手里拿着安检仪又在宴会厅里前前后后转了一圈,直到确信屋内不会藏有任何危险物品之后,他这才掏出个手机来,打开后说了句:“干净了。”
齐东走前走后的当儿,季怀远只顾自己饮茶。这会见对方忙完了,便笑着说了句:“真没看出来,你在这方面也是个人才。”
齐东露出一丝苦笑:“季总以前是不是认为我只会打架?其实我还可以做很多事情。”
季怀远“哦”了一声,说:“那确实是我走眼了。”
话虽这么说,他心中却并无任何惋惜之意。
在他看来,一个属下最重要的是“忠心”二字,若没有这两个字,再大的才华又有什么用?所以他的手下人不在多,而在于精,一个人你越是给他重权高位,反倒越是危险。
三五分钟之后,走廊中又有脚步声响起,门外的小弟人人肃立,不敢喧哗。
齐东则走到门口,摆出恭迎的架势。季怀远精神一凝,料想这次该是文远来了。果然,一行五人很快出现在季怀远眼前。中间的那个男子鹰鼻枭目,正是文远,在他身体周围则侍立着四个健硕的黑衣保镖。
季怀远回忆第一次和文远见面的时候,对方只是两三个马仔,绝无这么大的排场,现在仅仅过了这些年,变化竟如此之大。不过再深入一想,却又释然。这么大的排场并非刻意招摇显摆,其实也是迫不得已。
以前文远偏安于省城一隅,并无太多的树敌,几年后的局势却大不相同:他的势力在省城风声水起,威名显赫的同时也招惹了众多仇家。如果他还像以前那般低调随意,只怕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
这般历程季怀远已经在吴阳的身边的时候早已感同身受。
道上的人都说十年前的吴氏大厦象征着省城最高的权势,并且内部的防御系统密不透风,哪一个不想占之而后快?可是又有几人能理解:当你进入这大厦之后,其实也就进了一座禁锢自由的监狱。
文远一见到季怀远便满脸堆笑:“兄弟,让你久等啦!”一边说一边在季怀远对面坐下来。那里摆着一把华贵宽敞的太师椅,正是席间的主座,以前吴阳便常坐镇于此招待重要的访客。座椅背后就是那面硕大的水族墙,昔日水波中金光闪动,映着吴阳宽健的身躯,隐然有霸王之气。
今天文远倒是占了这个位置,无奈他身形偏于瘦弱,与宽大巍峨的座椅似乎有些不配,而他身后的四个黑衣保镖分散而立,两个守在了门口,另两个负手站于文远身后两侧。
文远又冲齐东招招手:“东子,你和阿远兄弟也是多次见过的。今天不要见外,坐下来陪你季总喝两杯吧。”齐东应了一声,坐在季怀远身边。
季怀远暗自冷笑,心知陪酒只是面上的说法,齐东真正的作用却是要贴身看着自己罢了。
文远抱着双臂,目光在宴会厅扫了一圈,颇有踌躇满志之意。最后他盯住了摆放在圆桌中间的那个银质餐盘,笑问:“东子,这就是你准备好的美味吧?”
文远冲身后招了招手说:“打开。”
一个保镖上前半步,弯腰揭开了盖在菜肴上的银盘。待氲在盘子里的热气蒸腾散尽之后,一条硕大的熊掌便露了出来。只见那熊掌身阔体,虽然已被蒸熟,但浑身上下金光闪闪,令人过目难忘。
“好一道兰花熊掌。”文远由衷赞道。他看着那菜欣赏了一会,转目问季怀远,“你知不知道这熊最喜欢吃什么?”
季怀远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提问,只说:“文老板对这道菜倒是感兴趣得很。”
文远忽地一叹:“其实我并不是对这熊掌多么感兴趣,也不是多么喜欢吃这道菜,只是每次一看到这道菜,脑海里的记忆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唉,那段记忆,已经陪我渡过了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前季怀远还是小孩子,每天在孤儿院里和别的孩子们抢吃的、抢穿的,不知道当时曾发生过什么。他看出对方有怀古慨今的意思,于是也不追问,只等对方继续往下说。
而文远把身体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果然要开始侃侃而言。“那时候,吴氏集团的势力还没到后来如日中天的地步,我也不是什么文老板,只是跟着一个大哥混江湖。我那个大哥雄心很大,一度想要争夺对樽城的控制权。只可惜他并不是当时樽城道上最大的大哥邱志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已经一败涂地。后来我便向我的大哥提议,与其继续以卵击石,还不如暂时委曲求全,先给兄弟们留条后路再说。我大哥再三斟酌之后,终于接受了我的建议。他托了中间人向邱志求情,希望双方能够握手言和。没多久,中间人就带回了回复——邀我大哥到樽城当时最大的酒楼赴宴。”
季怀远听到这里“哦”了一声。
文远却突然笑了笑说:“你就不好奇我的那位大哥是谁吗?”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