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桑睁开酸涩的眼睛,看到的是他古铜色的胸口,目光稍稍上移,看到他粗大的喉结、方方的下巴,和下巴上新生的胡茬。她的脸上顿时又烧了起来。
她轻轻的翻了个身。她的眼睛寻找到了自己的衣服。这里一件,那里一件。
又过了一会儿,左江感觉到覆盖在身上的被子在滑动,他半睁开眼,只见南桑正在扯着被单。
她慢慢的坐起来,修长的腿一收,像一只灵巧的羚羊,站在了床前,随手抓起了他的毛衫,胡乱的套下去,裹住自己的身子,还往下扯了扯。
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她回过身来,替他掩好被子,然后弯身捡着散落在四周的衣服。左江知道她这时候一定在咬牙切齿的数落他。
嗯……数落吧。
我呢,算不算扳回了一局?
时间还早,虽有光线透过薄纱帘,屋子里还是有些暗。想必今天又是个令人生厌的阴雨天,他真是不喜欢,会令他想起英格兰那湿冷的冬季。
但听到浴室里水珠溅落的声音,他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这样的天气,也不是很糟糕嘛。
……
池墨听到了她的声音。
只是转了一下身。他看到了一抹紫色的身影。
是她。她身后,还有木流岚。
廊顶的灯光还是强的有些刺目。池墨眯了一下眼睛。卡她走的不快,冲着他直直的过来了。
他细看她,身上穿的简单,脸上,尚算镇定,也没有他预想中,可能上来便会对着他发脾气——他看了一眼木流岚。
木流岚轻轻的摇了摇头。
“爸爸怎么样了?”她问。“还在手术中。”他看一下时间。已经过了预计的时间,手术还没结束,他不由得有些紧张。
他扶了她手臂,“中间通报的都是状况良好。你,别担心。”
她收了一下手臂,没吭声。他便知道,她还是有些生气,他瞒着她了。
“过去吧。阿姨和木叔叔在。”他说着,眼睛往楼梯间方向瞅了一眼,木青云还在那里呢。
“桑姐,过去坐下等。”木流岚开口了。池墨打电话回去的时候,她在客厅里,声音已经够低,可仍被南桑听到——南桑说,她躺下,本以为休息一下就好,可是仍然心慌——她立即就说要来太泰国,怎么拦也拦不住,况且也不好十分的阻止。于是她陪着南桑来。
刚刚上了飞机,南桑就同她讲,说得了确切的信儿,反而心不怎么慌了。还跟她说,木子,现在,没事;一直到陈天南做完手术,都会没事。她只觉得难过极了。能了解南桑的心意,能了解南桑的坚持。她,经历过同样的事情。
她真真的她想到了这一点,会觉得欣慰,又在此刻,会觉得无比的酸楚和难过。可还是得微笑着。对他们来说,他们的日子还很长。这一点点的困难,比起日后的岁月和可能遭遇的暗礁,也许根本算不了什么。
南桑没让池墨扶着她,只挽起木流岚的手。她的手凉。
木流岚安慰她,“桑姐,会长可厉害呢。”
“嗯。”南桑应着。她记得爸爸说过,他属猫的,九死一生的事经历过几回了,都闯过来了……她吸着鼻子。她看着已经站起来的刘菲,在她和木流岚打过招呼之后,轻声的叫了声“阿姨”。
刘菲点头。南桑推了一下木流岚,示意她去对面的长椅上和池墨一同坐,自己在这边坐了。
池墨给南桑倒了一杯热水,默默的坐在木流岚身边。他的手臂撑在腿上,活动着手腕子。
木流岚看着池墨,从口袋里掏出一袋东西来,递给他。见停了这好一会儿,他都没伸手去拿这盒喉糖的意思,她手便一握,就要收回。这个时候,却被他大手一捉,连手带糖,一并握在了手心里。她的手攥紧,往回夺手,他不让,稍稍用力,掰开她的手指,将那糖盒顺利的取了出来。
他忽然很想抱她。但是他没动。只是把糖盒打开,取了一枚出来,含在了了口中。初时有点儿苦,他轻咂了一下舌,眼角的余光看到她眉一翘。
他知道就算这颗糖,一苦到底,他也认了。她轻舔了一下唇角。
她临来的时候,忽然想到的。只是机场那里,仅有这一种。她看着配方,便知道他不会喜欢这个口味的。他就是这样,嘴巴挑的厉害,味道怪一点儿的东西是不吃的。可是她给了……她轻咳了一下。他伸手过来,轻拍着她的后背。
他温热的手掌心,隔着她的棉衫,感受的到她背上的纹路,瘦瘦的,若不是衣服穿的厚,她还得怎么单薄?要怎么补,才能把她补的像点儿样子?像以前那样,脸上、身上都稍稍的带点儿婴儿肥……他出神的想着,手上的动作就停了,搁在她的背上;她觉得尴尬,稍偏了一下身子,脸上是热的。
他意识到,转脸来看她……就是很想,抱她。
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他们抬眼,有穿了防护服的护士小跑着经过他们面前,手里端着托盘,看得出,是血袋。她用脚踢开手术室一侧的按钮。
手术室的门向两边退开,她急忙进去。走廊上的气氛,骤然紧张。
南桑不由自主的提起了一口气。
池墨低声:“正常的。”
隔了不一会儿,又有的医生和护士一同出来,护士照旧小跑着离开了;医生则走到了刘菲面前。
刘菲站了起来。
医生沉着的说:“手术中出了一点儿意外,病人大量出血。”
刘菲低呼。
南桑一下子抓住了木流岚的手臂。
只听到医生继续说:“主任正在尽力抢救。病人是rh阴性a型血,医院的储备本来就少,又是紧急手术,医院的备用血液已经用光,正在在从血站急调血液……病人家属里,有没有rh阴性a型血?”他的语速在加快。
刘菲脸白了。
“医院已经通知捐血志愿者赶来。”医生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以防万一,请问,家属里,有没有血型匹配的?”
“我。”南桑松开了握着木流岚手臂的手,她竟举起了手,像小学生那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我是病人的女儿,我是rh阴性a型血。我可以给我爸爸输血……”南桑喘了口气,镇定的说。
医生将口罩拉好,招呼护士快一些,南桑没有多说话,便跟护士验血去了。
南桑跟着护士来到病房里,看着那个冰凉的针头插到青色的血管里,红色的血液充斥着针管,南桑突然间有些恍惚,她从未想到在医生说要抽血的那一刻,她心中竟把对父亲的那些恨全都忘却了,此刻,他只是她的父亲,一个躺在手术室里亟待救援的老人。
手术室的灯终于熄了。等候的人不约而同的都是心头一跳,坐着的站了起来,站着的走近了些,方向,都是对着手术室的大门。
门一开,医生护士们簇拥着,将陈天南推了出来。刘菲和南桑最快,她们两个,一边一个,都想最先看到陈天南。
护士克制的低声,拦住了她们,很礼貌也很坚持,告诉她们,病人马上要送进病房,请她们冷静等候。
池墨握住了南桑的肩头,南桑的脸白了些,眼睛往手术室门口望去,她看到了主刀的金医生。
“金主任,”刘菲看着陈天南被推走,转过头来,询问金医生,“怎样?”
“状况比预想的要糟糕,还好及时控制住了,手术成功。您请不要过于担心。”
金医生沉着的说,他额头上全是汗,手术袍也已经湿透了,有护士上前来,给他送上一件白袍,他轻声说了句“抱歉”,穿上白袍。
木青云听金医生这么说,也略放了点儿心,他又追问了几句,金医生一一的回答了。
“辛苦。”木青云伸手,握住了金医生的手,“拜托了。”
“应该的。”金医生谦和的微笑,不卑不亢。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去看爸爸?”南桑轻声的问。
“过一会儿就可以。但会长要等麻醉药效过后才会醒,不如你们也趁这个时间休息一下。”
金医生看着南桑,回答。
南桑“哦”了一声,说:“这样……我要看着爸爸醒过来。”
她感到,池墨扶在她肩头的手握紧了。
木青云侧了一下身,请潘医生先走。他定了定神,对刘菲说:“太太,你和孩子们都回去休息一下,这里,我看着。”
“我不……”刘菲急忙道。
木青云摆手,道:“回去休息一下,一整天了,不吃不喝的谁也受不了,会长也不是这一日两日就能恢复如常,有你辛苦的。这会儿我有时间,我站第一班岗,池墨和我,今天晚上,我们两个在这里——木子,你也该回去了,带桑桑走……”
木青云看着南桑,微笑,“别撅嘴。”
“木叔”南桑不愿意。
“要是实在担心,要不你和我在这儿守一会儿,等下让池墨送你回去。”木青云知道不能十分的勉强南桑,退了一步。
果然看到南桑不再出声,他看着其他人,说:“就这么定了。”
除了刘菲说,她回家去拿换洗衣服,晚上再回来,其他人暂时都没有再表示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