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地区泰南村。

宅院前的篝火在夜色中熊熊燃烧，烤全羊被翻了个面，油珠滋啦掉进火里。堂屋中酒气熏天，几张大圆桌周围坐满了人，不过这时都七七八八地倒下了。即便还有没彻底失去意识的，也呆着脸垂着涎、神情恍惚东倒西歪地靠在墙边，满脸如登仙境的贪婪和餍足。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臭味，如果有人曾经闻过的话，应该能立刻就意识到，这是大麻特有的气息。

“我们王老板说了，货是好货，按约定时间他亲自带人上山来接，没问题！”一个精瘦精瘦的地中海老头把筷子搁在桌面上，笑道：“但我还想问一句，咱们到底上哪儿接货去呢？这块地方我们又不熟悉……”

齐东喝了口酒，淡淡道：“不熟悉没关系，到时候王飞上了山，我们派人下去接他进村。接上来我们再一起去地下工厂。”

“嗨，话是这么说，可是这深山老林的——”

“你在王飞手下做事也有几年了，老李。姓王的知道怎么跟我们打交道，你就别替你老板多操心了。”

“呃……”被称作老李的地中海没打听出来，不太甘心，偷眼向不远处瞥去。

堂屋外的空地上，文远对着他，正略微偏头跟身边一名年轻男子聊天。这么喧闹的环境，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只见那年轻人不时回答几句，态度平静，对话也算得上是有来有往。

文远似乎挺愉快，偏过头笑起来说了几句，那年轻人也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来。突然文远像察觉到什么似的，头往这边一回。老李立刻谨慎地垂下了视线。

少顷他再抬头时，只见文远已经端着酒离开了，只剩那年轻人一个站在篝火边。

老李借口上厕所出了屋子，来到屋后的洗手间，趁周围没人注意翻窗跳了出去，借着夜色猫腰来到前院。

那年轻人还站在原地没动，老李左顾右盼地慢慢走过去，来到近前时身体一缩，大半个人藏在了屋檐的阴影下，咳了声笑道：“烤肉呢？”

林华没吱声，篝火将他脸映得微微发红，肉的香气扑面而来，半晌才说：“反正也没事，不如在这等着吃烧烤。”

老李劝解地哎了声：“这山沟里有点吃的不容易啊”

老李还想说什么，这时只见前院门口的守卫估计是想放水，往远处走了几步。

“你胆子也太大了！”林华态度陡然一变，头没转过来，压低声音呵斥：“王飞不是好糊弄的人，万一出什么事你会被买卖双方一块弄死！谁让你来的？”

老李眼睛不断往左右周围警惕地游动：“没事，姓王的暂时还信任我。季总非常着急问你怎么传不回消息了？”

林华喉结上下一滑。

“……我们的人死了。”

老李瞳孔微微发抖，隔两秒才“啊”了声，“挺……挺好的，也不受罪了。”

说着他掩饰地醒了个鼻子：“对了，那工厂地址你真没线索？”

林华一摇头，动作非常轻微，但老李能看出他眼底的凝重，“几天前我心太急，办错了一件事，他们现在防我防得很厉害。但‘他’每次带人出去加回来时间都在六个小时左右，算上验货、脚程、来回收拾，工厂应该就在附近六十到五十公里以内。”

老李皱眉问：“没法缩小范围了？”

“”……”林华呼了口气说：“我再试试吧。”

从他的反应来看，老李知道这个要求估计是有些强人所难。

老李咬了咬牙赶紧趁热打铁：“季总说，江城的那块地皮已经被泰国那边彻底插手了，短时间内咱们不能动，所以咱们和文远的合作必须要进行，才能有一丝希望扳倒泰国那边，所以你注意着点，多费费心。你听我说，要是能确定存放大货的地下工厂在哪里——”

就在这时，林华眼角余光瞥见什么，脸色霎时微变。老李身后不远处有个走廊拐角，白天时已经被堵上了，是条死路。

但现在却有脚步声正轻轻从后面走出来，而且就在老李声音响起的同时，那脚步猝然停住了。

墙后露出半道身影，被月光投在地面上，就像从黑暗中探出上半身的鬼魅。

“要是能确定存放大货的地下工厂在哪里——”电光石火间，林华眼睛一抬，正对上老李的目光，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我，我们，”老李看清那口型代表什么，登时一股滚烫的血全数冲上头顶，又瞬间化作了刺骨的坚冰，从头皮到耳膜轰地就炸了起来！

“我们，”他根本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多少年来无数次刀尖行走的经历救了他：“我们老板绝不亏待你，多少感谢费都好说，要不交易完成后给你抽这个数！”

恐怖的安静笼罩了一切。

“……”林华视线紧盯着老李，似乎对不远处慢慢踱步而出的人毫无察觉，不乏嘲讽地哼笑了声：“感谢费。”

老李不敢动作，更不敢回头，直勾勾往前看着他。

“我安心待在这里，多少钱多少生意都能拿到，跟王飞通消息，他能给我什么？做生意就好好做，再过阵子大家都早点完事早点回家，横生枝节对我们双方都不好，明白么？”老李额角冷汗滚滚而下，只见林华一手不耐烦地挥了挥：“跟你们老板说，上不得台面的心思就省着点，滚吧！”

篝火摇曳窜动，堂屋酒宴的喧杂遥遥传来，身后毫无动静。

老李退后两步，裤管里的腿肚子在颤抖，狠狠咽了口唾沫：“你……你这人别不识好歹，走着瞧！”

林华一哂，老李气呼呼地梗着脖子大步走了。

屋外再度恢复安静，江停不动声色，仍旧站在篝火边烤手。

走廊拐角后那半道身影凝固似的没动，足足的过了一根烟工夫，终于悉悉索索响起，一道脚步踩着碎石树枝声走到了近前。

林华这才回过头，只见文远身上带着酒气，在火光映衬中笑道：“你还没走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语气总给人一种难以描述的微妙感。

林华笑了笑没说话，只听他问：“我刚才看见有个人从这里经过，是谁？”

“哦，那姓李的。”

“他来干什么？”

林华没吭声，迎着文远的注视，悠然烤了会儿火，才笑问：“我告诉了你，万一我也被连累怎么办。”

文远说：“那怎么会？你多想了。”

“小事，而且已经处理好了，算了吧。”

文远不为所动，微笑着看着他。

“……你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林华终于无奈地妥协了，“他来打听咱们把大货藏在哪，说王飞愿意给我感谢费。我已经把他打发了，现在你看着要杀要剐，随便吧。”

文远眼底的笑容这才终于有了些真意，摇头唏嘘道：“王飞这人做事一直不够地道，我早就发现了。姓李的刚才在里面就追着阿飞问工厂在哪，但碰了个软钉子，估计是看你落单好说话，过来碰硬钉子来了。”

林华随意地问：“那生意你还做么？”

“做。”

林华瞅了他一眼。

“怎么？”文远问。

“这种险也能冒，不怕被姓王的？”

“这行当里有什么正经人，不都是牛鬼蛇神。”文远笑起来，似乎完全不在意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又意犹未尽地补了句：“别说是买家耍滑头，就算警察闻着味儿跟上来，这笔生意也得照做不误。”

林华意外地顿住了动作：“……这批货这么大啊？”

这批“货”原本其实是南桑的，文远掌握简化合成程序后，在泰南村深处开辟了地下工厂，背着泰国那边大批量生产新型杜冷丁化合物，再以相对低廉的价格销往西南、缅甸、老挝。因为地处偏僻和条件限制等原因，这座地下工厂的产量不太高，跟上个世纪的金三角地区和现在的缅甸东北部相比那是相当的小巫见大巫。但文远亲自赶来，看中的不是货本身，而是比3货更重要的——简化合成配方。他带着一批人在这个深山老林的村里盘桓了这么长时间，肯定已经把地下工厂里的配方和生产流程都搞清楚了。剩下的这批库存如果不多的话，其实可以随便卖了完事，甚至就地销毁都可以理解。

“挺大的。”文远漫不经心道，“得抓紧时间卖，不然变质了怪可惜的。”

听到这句话，林华突然就疑惑了，到底是怎样难以想象的巨额毒品，才会让文远都觉得销毁了可惜？

火光照耀下，林华眼眶深处晦暗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