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筠走出牢狱的时候是四天后，月下仙人在门口接她出狱。从他口中她得知了这几日发生的一切——锦觅找到了金丹的解药蓬羽，和旭凤完成了婚礼。润玉不出所料地以水神被魔尊要挟为借口发动了战争，忘川变成了天魔两界的修罗场。一心求胜的润玉不惜吞噬了穷奇，使用禁术，就在两人决一死战时，锦觅冲出来挡住了双方的攻击，以一己之力终结了天魔大战。

短短四日，六界剧变，恍如隔世。

“筠儿，你现在身体如何？伤好了吗？”丹朱小心翼翼地问道。

菀筠淡淡地点头：“无妨，没伤到要害，修养几日就好。”

丹朱突然卸下关切的表情，严厉地责骂道：“你疯了不成，居然去弑君？你正大光明地和他决斗也好，偷偷摸摸地刺杀，就算是成功了，你也会被六界不齿的！”润玉毕竟是他的侄子，就算他们关系淡漠，但毕竟血浓于水，看到侄子侄女们自相残杀，他亦是心痛不已。

菀筠的脸色稍稍沉下，如秋日阴翳下的湖面：“是啊，我弑君失败，然后他挑起了天魔大战，致使数万将士命丧忘川。”

“你——”丹朱一时语塞，过了半晌才讪讪道，“罢了，反正锦觅已经替你们死了。”

“觅儿，可惜了……”菀筠仰天哀叹。这个被无数人讽刺为红颜祸水的女子，便这样化于烈火之中，用一死终结了无意义的流血，也击碎了一切责辱她的流言碎语。记忆回到了她们在花界会见的那日，那时的菀筠还是披着穗禾皮囊的鸟族公主，锦觅还是不谙世事的新任水神，相视一笑，便化解了鸟族和花界的恩恩怨怨。那样美好的岁月，从此以后只能是回忆里的点滴灰烬。

“是啊，老夫也没料到，她居然这般的大义凛然…”丹朱亦是凄然。

“对了，旭凤怎么样了？他不会…想不开吧…”菀筠担忧地问道。

丹朱摇头叹气：“别说了，要不是我们拦着，他只怕早就和锦觅共赴鸿蒙去了。可他现在虽然活着，却是具行尸走肉，连锦觅费了那么大劲弄来的蓬羽，他都死活不肯吃下去。你赶紧去魔界劝劝他，你的话他兴许还听得进去。”

不过几日光景，禺疆宫已经变得荒僻而冷清，大门上积了厚厚的灰尘，墙上的描金彩绘脱落了许多，满目疮痍。才一进去，就觉得明亮的天光都被隔在了外头，只余下阴阴欲雨的昏暗。走近内殿，尚未靠近，已有呛人的酒气扑鼻而来。

“旭凤——”菀筠心疼地唤道。

“姐，你来了。”旭凤瘫坐在地，转过脸来，露出青青的胡渣，颇有神骨清赢、沉腰潘鬓的支离。

菀筠泛起酸楚的涟漪，她意气风发的弟弟竟颓然成这般模样。她蹲下身低柔道：“旭凤，我知道你难过，但是你现在…旭儿，你可是魔尊，你这个样子，魔界子民该怎么办？”

“有你和鎏英在，我没什么可担心的。”旭凤眼中透着无尽的悲凉与绝望，“锦觅死了，我还有什么好活的…”

“她不在了，还有我，还有叔父，你都不在乎了吗？”菀筠质问。

旭凤的语气颓丧而阴郁：“正因为你们，我才苟活于世。”他伸手握住菀筠的手：“姐，你受苦了。为了我捱了灭灵箭，还被关在毗娑牢狱…我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

有泪意模糊地盈上羽睫，菀筠哽咽道：“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就不能回报我一次吗？蓬羽在哪儿？你吃掉了吗？”

旭凤愣愣的，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两眼黯然无光：“我会吃掉的，会吃掉的…”

“旭凤——”菀筠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根本没有将她刚刚所言听进去半分。他是如此深爱着锦觅，而她又何尝不深爱着他，但她的一片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凤兄现在还是老样子吗？”一日处理公务的时候，鎏英询问道。

菀筠失落地叹气：“我劝不进去，他把锦觅的死归咎于自己，无论如何不肯服下蓬羽，导致金丹反噬越来越严重…”

“他现在这个样子，难道真的是锦觅希望看到的吗？我也失去了爱人，不也走出来了吗？”鎏英的口吻有悲悯亦有责备。

“那是因为你们已经有了结晶，有了盼望。”菀筠道。

说到孩子，鎏英露出了只属于母亲的温柔光辉，抚着微突的小腹浅笑道：“我真希望他快点来到这世上，若我是凡人，再过三四个月就能生产了，可身为神魔，还要再等一年半才行。”

看到她抑制不住的幸福，菀筠亦为她欢悦：“你们的孩子一定和他的父母一样出色。”

鎏英轻笑点头，转而又关切道：“姐姐，你最近身体是不是不太好，我看你好像经常没什么力气，食欲也不好，是太累了吗？”

菀筠揉了揉太阳穴，疲倦道：“我被灭灵箭伤了，一时间自然不能恢复如初。再加上最近魔界百废待兴，事务繁多，我确实是有些累。不过无妨，这点伤和疲劳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原是这样，不过你这个状态倒和我怀孕初期有几分相似。”鎏英淡淡道。

这不经意的一句令菀筠如被雷击，她蹙眉问道：“可是孕妇，不是都会呕吐的吗，我看你一开始也吐了不少。”

鎏英耸耸肩膀：“也不是每个孕妇都会害喜的，甚至有些孕妇一直都没有症状，直到了临产了才知道自己怀孕。”

菀筠有些不敢置信，难道她…她有孕了吗？她回想起和旭凤在炉火边缠绵悱恻的时光，然后…是和润玉的那噩梦般的一夜。不…不可能，她与旭凤如火如荼那么久，与润玉只那一次，而且距离那场闹剧才半个月，她就算是怀了也不可能这么快有症状的…

菀筠身着斗篷，戴着面纱，偷偷来到草玥阁——魔界民间最好的医馆之一。年轻大夫的手搭在她柔软的手腕上，她闭上眼睛默默祈求，心脏跳得都快到了嗓门口。

“恭喜这位妖娘，你有三个月身孕了。”大夫拱手贺喜道。

菀筠霍然睁眼，欣喜道：“你确定吗？”

大夫一脸不以为然：“若连个喜脉都能诊错，我还在这医馆里混什么？”

三个月…是旭凤的骨血…巨大的喜悦如潮水般冲袭她的全身，令她有种做梦的错觉。尽管在世人看来，这孩子是□□之子、违背天理，可她才不在乎，这小小的人儿由她和他而来，在苍茫天地间，证明他们的情分不是虚妄。然而喜悦散去，便是惆怅。她尚未成亲，连婚约都不曾有过，旭凤无论如何不可能认下这个孩子，所以她的孩子难道要走她的老路，一辈子承受“杂种”的骂名吗？

一个疯狂而危险的想法从她脑海中闪过，下一刻，她嘴角露出怨毒又残忍的笑容，掩藏在面纱之下，让人捉摸不透。她正襟问道：“你有办法判断孩子的性别吗？”

“你这才三个月身孕，怎么可能看得出。”大夫挥手不屑道。

“那你言下之意是，等月份大了就看得出吗？”菀筠期待道。

大夫撇了撇嘴：“至少十个月，到了十个月的时候再来看，应该就可以了，当然，得加灵力。”

菀筠松了口气，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你可有办法让我的生产日期延迟两个月吗？”

大夫听得她这两个问题似乎猜到了什么，露出一副八卦又暧昧的表情，菀筠十分不悦，拍桌厉声喝道：“到底有没有？”

大夫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到，连连道：“想要延迟生产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服用抑制宫体收缩的药物，包括菱镁石粉、苏梗、姜片、覆盆子等，但是这些药不能无限地对抗宫缩，所以至多延长一个月的孕期。另一种方法是服药延缓胎儿发育，这样可以把孕期延长三个月以上，但是胎儿的发育很有可能受到影响。”

一个月时间对她来说足矣，神魔的孕期长达两年，有谁会在乎一个月时间。到时候她装模作样地摔一跤伪装成早产，一切都可以遮掩过去。菀筠默默冷笑，满意地拿出了三十年灵力，塞到了大夫的手里：“如此，就等我孕期满十个月再来，还请先生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