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宫中，润玉和菀筠面面相觑，互不相语。润玉的脸上有着病态的苍白，这是他吞食穷奇的后遗症。天魔大战后他写下罪己诏，想让旭凤代替他成为天帝，但被旭凤拒绝。他用赤霄剑和琉璃净火灭除了润玉体内的穷奇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如此看来，润玉也并非无可救药，至少他对旭凤还保有兄弟之情。可是对她这个屡屡作弄他的表姐，恐怕是半分好感也无了。

“本座怎么能确定，这是我的种？”许久之后，润玉盯着她的肚子开口道。

菀筠从容自若：“就凭我愿意放下魔界的荣华富贵，带着鸟族回归天界。人人皆知你我的恩怨，我就算是怀了你的骨肉，你也不会对我有好脸色。如果不是你的孩子，我何必要抛下魔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来天界受这份罪？”

润玉轻轻一嗤，带了几许轻蔑之色：“受罪？有了孩子就有了争夺储君的资格，你当本座是傻子吗？本座告诉你，你永远别妄想天后的位子，更别想你的孩子将来能当天帝。本座就算是传位给外人，也不会让荼姚的血脉继承王座！”

听着他尖锐刻薄的话语，菀筠攥紧拳头，平静道：“我当然没妄想那么多。你只需给我一片栖息之地就够了。”她停了片刻又道：“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和我一样，从小被人叫「杂种」。陛下，你也是这么过来的，你难道想让这种悲剧延续在你的骨肉身上吗？”

润玉一时怔住，童年的种种不堪回忆涌入脑海。他曾发誓绝不会像父帝那样始乱终弃，却不想有朝一日，他也要成为曾经最讨厌的样子吗？沉默了许久，他唤道：“邝露——”

一个淡雅的青色身影快步走入：“陛下有何吩咐？”

“把…菀嫔带到弋兰宫。”他冷冷道。

嫔…比天妃还要低一个等级，也就比普通侍女好一些…

“菀…菀嫔？”邝露定在原地，一脸错愕。

菀筠神色平静，看不出没有一丝情绪。她轻柔地对邝露道：“带我去吧，我会和你解释的。”

弋兰宫位于天庭众殿的最北端，离九霄云殿亦是最远。宫中前后两进院落各五间正殿，又有东西配殿三间，仔细打扫后，倒也宽敞整洁。菀筠本来就不想多见到润玉，住得偏远正好落得清静。

这几日她成为天帝嫔妃、入主弋兰宫一事在天界可谓是炸开了锅。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嫉妒她居然能为独独钟情水神的天帝诞育子嗣，简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也有人为她惋惜，堂堂长公主沦为侍妾还不够，又在婚前和天帝积怨深刻，母子二人往后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了；还有人看到她的容貌后惊为天人，四处宣扬，引得无数仙侍仙婢们争先恐后地到弋兰宫门口张望，就为了一睹她的绝代风华。但这一切的风言风语都与她无关，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养胎，并按照魔界大夫的吩咐尽力拖长孕期。

“主儿，二殿下来了。”这天她在惬意地午休时，她的贴身婢女雀珠突然匆匆来报。

“旭凤？”菀筠一惊，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旭凤已经大步地走进了殿内。他明明是属火的，但此刻空气里却浸透着干燥而寡淡的寒冷气息。菀筠一看他阴沉的神色就猜到了几分，不慌不忙道：“雀珠，你先下去。我和我弟弟要叙叙旧。”

待雀珠离开，旭凤依然一言不发，只是在门口布置了一个结界。

“你今日来找我所谓何事？”菀筠从床上爬起，慢悠悠地说道。

旭凤转过身，凝视着她那张和自己肖似的脸庞：“我问你，孩子是谁的？”

菀筠没有立刻作答，而是反问道：“谁告诉你的？”

“叔父告诉我的。”旭凤答道，又提高了嗓音，“回答我的问题，孩子是谁的？”

菀筠悠哉地摸着肚子，干脆利落道：“是你的。”

旭凤捂住嘴，将那几乎要喷涌出的惊呼死死扼住，愣了半晌他才颤声道：“你疯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被发现了，你、我、孩子…我们会面临什么吗？”

菀筠不屑地冷笑：“不就是早了两个月工夫吗，我早就找到可以拖延孕期的药物了，没有人会发现的。”

“我不是指这个！”旭凤的身躯剧烈一震，像是受了什么无法承受的力量，“万一…万一他是凤凰，你要怎么解释？”

菀筠嫣然一嗤：“怎么解释？他遗传自己的外祖母不行吗？”她拨弄着自己如水葱般的指甲，幽幽道：“旭凤，我们之间有最稳固最强大的屏障，就是血缘。他怀疑谁都怀疑不到你头上。”

旭凤摇着头，面上如同凝了蒙蒙的寒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那么想要荣华富贵吗？好，我这就带你去魔界，让鎏英让位给你！”

“不！”她眼中是无尽的冷厉，“我不要当什么魔尊，我只要我的孩子当天帝！”

“为什么？！都是至高无上的权位，你为什么要执着于天帝之位？”旭凤狠狠道。

“为什么？”她的朱唇衬得雪肤，有种幽诡凄艳的美，绽出冷毒而笃定的笑容，“他杀了我们的母亲，他还在大婚之夜把我扔到毗娑牢狱当众羞辱，他夺走属于我的一切。我不服！我要报复，我要狠狠地报复！”

旭凤看着她原本清丽的脸因为强烈的恨意而狰狞扭曲，冷然道：“你不要忘了，是我们的母亲先杀了他母亲，也是你先试图刺杀他。”

菀筠双眸微扬，流露的神采带着浓浓的鄙夷和不屑：“现在装起兄弟情深的一套了，天魔大战的时候可没见你有这么高的觉悟。”

她一步步靠近他，盯着他的眼睛迫视道：“走啊，去告诉润玉真相啊。为了你的好兄弟，把我推向深渊啊！”

旭凤浑身颤抖，气极无言。菀筠见状拉住他的手臂往门口走去：“怎么不去了？来吧，我陪你去，我说出真相就是了。”

旭凤反手一把拽住她，冷声道：“你明知现在说出真相，你就是死路一条，我断不会让你去送死。所以，无论我愿不愿意，都必须陪你把这件事隐瞒下去。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不错！”

菀筠满意地笑道：“你明白就好。你和我，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永远连接在一起。如果我死了，你也别想独活。”

旭凤冷着脸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将来娶个身份高贵的天后，再生个嫡子，你们母子会沦落到什么地步吗？”

菀筠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我很清楚我面对的是什么，但是旭凤，我没有退路了。”她声音极轻婉，仿佛他们曾经交颈缠绵时的呢喃低语，却是如今划下楚河汉界的分明与犀利：“我错了，但我不后悔。”

她扬起美眸，一如旭凤在山洞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这样美丽的菀筠是如此的熟悉，却已然很陌生了。

他松开她，背过身去：“你放心，我永远不会再来天界叨扰你。”

“你明白就好。”她幽幽一笑。

旭凤缓步走到门口，突然停住道：“姐，每年娘的忌日，我希望能在她的衣冠冢见到你。”

菀筠一愣，随即道：“好。”

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后，她再也忍不住，一下瘫倒在地。她的心口一阵阵绞痛，空得好像被蛀蚀了一般，无知无觉地落下泪了。弋兰宫的空气带着灼热的暑气，一点一点地逼住她，裹得她失去了力气。她抚着肚子，落着泪，声音低沉却又坚定：“孩子，我现在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