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未亮,陆卿卿是被黏糊糊的亲亲给吵醒的。
叶慎正趴在她耳边,又是亲又是呼呼,让她身心俱疲。昨夜折腾了大半宿,她真的好累,此时就连睁眼的力气都不曾有。
陆卿卿挥了挥手,迷迷糊糊地嘟囔道:“阿慎被闹,我好累鸭。”
叶慎有些后悔昨夜没有控制好度,让她累成这样了。今日她须要去皇宫请安的,倘若晚了,母后那倒是好说,可这么多的眼睛看着,好像不太好。
成为太子妃的第一天,还是需要做做样子。
叶慎道:“今日你需要向母后请安。”
陆卿卿刷得睁开眼,脑子是彻底清醒了。她强忍着身体的疲惫起身,声音绵软:“此时什么时辰了?”
叶慎道:“寅时三刻。你再睡会,等时辰差不多了,我叫你。”
陆卿卿倒是想睡个回笼觉。可想了想,还是认命得拒绝:“罢了,我还是起床罢。若是误了时辰,岂不是让人笑话。”
说话间,陆卿卿和叶慎一齐起身。下人们则早已备好了热水。夫妻二人轮番洗漱更衣后,还一齐用了早膳,这才一齐上了马车。
此时已是卯时二刻,天色已朦胧有些亮了。长安的冬季,夜长昼短,天亮得慢些。
第一次请安,自是要穿得庄重。卿卿穿着太子妃的朝服,乃是一套凤凰朝阳刺绣的绛紫色夹袄套裙,透着十足的威严。陆卿卿已盘上了长安城的少妇堕髻,却更显得她妩媚娇艳。
陆卿卿终于想起了昨日忘了什么,便趁着乘马车的时辰,抓紧问道:“昨日我听朱菱说,你曾因为我的缘故,和母后吵架了?”
叶慎皱眉:“昨日是你的出嫁日,她竟敢对你说这些。”
陆卿卿愣了愣,才道:“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
叶慎眉眼泛凉:“朱菱年纪不小,也该许个人家嫁了。”
陆卿卿道:“不是,我只想知道——”
叶慎又笑着打断她:“你想知道我背着你都做了些什么?”
陆卿卿重重得点点头,有些难过得看着他:“听说为了我,你在大雪的日子跪了一整天,险些没跪出病来。”
叶慎笑眯眯道:“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曲折些又如何。”
陆卿卿心下一软,低声道:“傻瓜。”
叶慎抚了抚她的脑袋。
紧接着,他从马车的暗格里掏出了一对毛茸茸的护膝,递给陆卿卿,一边吩咐:“将这个带上。你第一日给她请安,她必然会给你立规矩。”
陆卿卿有些害怕:“那该怎么办?”
叶慎笑:“母后嘴硬心软,虚张声势最擅长。下了早朝我便来寻你,你见机行事。”
陆卿卿点点头,心中放松了些。
皇宫很快就到。二人一齐下了马车,一位朝着朝议殿而去,一位则由宫人带着,朝着皇后娘娘的凤栖宫而去。
凤栖宫乃是皇后的主殿,占地甚大,外头的院子种满了各种珍稀花卉,十八学士,瑰紫牡丹,水红托金……等等盆栽花卉,全都被骄养在一方小小的透明琉璃温室里,偶尔白雪飞过,落在琉璃上,混着里头鲜艳的花朵颜色,别提多好看。
宫人将陆卿卿引到殿前,便退下了。陆卿卿放眼看去,只见殿门口左右皆守着四个丫鬟,各个长相标志,彬彬有礼。
陆卿卿不再多看,踏入殿去。
殿内十分温暖,地上铺着波斯上供的花纹毛毯,房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让人心旷神怡。正房摆放着长榻,穿过珠帘便是内房,正是皇后娘娘就寝之处。陆卿卿隐约能看到里头摆放着一张极大的床榻,看上去就很软和。
此时殿内除了皇后张氏,还有另外几位年纪不等的女子,坐在皇后的左右身侧,众人一齐看着走进门的陆卿卿。
陆卿卿只看了一眼就快速低下头来,不敢再看。——除了正中的皇后,剩下的想必都是宫妃。
一边想着,陆卿卿一边走到正中间去,朝着各位宫妃盈盈一拜,请安:“儿臣叶氏,给母后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
此时此刻,皇后娘娘正斜倚在长榻边,似笑非笑得看着请安的陆卿卿。
皇后娘娘穿着珊瑚紫缎织夹绒袄裙,裙摆纹着好看的石榴花。娘娘保养得当,皱纹少见,面目红润,透着别样的妩媚。而左右坐着的宫妃们,各自有各自的风雅,只是有的明显老些,有些却包养得宜,还有一位则十分年轻,比陆卿卿大不了多少,正是新入宫不久的新嫔妃。
陆卿卿依旧躬着身子请安,可皇后不让她起身,她便不能起身。这姿势保持得久了,小腿便开始发酸,和蹲马步差不了多少。幸好陆卿卿乃是武将家出身,自小被父亲要求蹲马步强身健体,因此这点小事她应付起来绰绰有余。
可皇后并不知道卿卿可以面不改色得蹲两个时辰的马步,她还在心中阴测测想着:哼,让你勾引我儿!害得我儿和老娘发生了那么多矛盾。老娘明着不能罚你,暗里还不能让你吃点小苦头?
皇后娘娘面色不变,和身边的王贵妃说道:“若是本宫没有记错的话,一共三十二位公主,已出嫁了二十二位了罢?”
王贵妃穿着孔雀色留仙裙,长相娇艳,一双水眸盈盈,十分妖娆。她倒是和这位太子妃没有什么交集,可皇后要给她立规矩,她一个外人乐得看戏。于是也当做看不到的样子,轻笑着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正是呢。另外静儿,芷儿,凤儿这三位公主,也已订好了夫家,等及笄一过,便要嫁过去了。”
皇后娘娘道:“时光如水,明明那一个个小萝卜头儿才那么一丁点儿呢,这一眨眼的,全都长大要嫁人了。”
王贵妃道:“可不是?孩子们一年年长大,咱们却是一年年的老了。”
陆卿卿依旧维持动作半蹲在原地,可心中却想起了当时自己刚知晓叶慎有三十多个妹妹时的情景。当时她竟还替叶慎发愁呢,这么多的妹妹,若是每位妹妹都要准备一份嫁妆,也够呛的。所以当时她想赚银子的念望特别强烈,总想多赚点钱,帮他家帮衬帮衬。
可惜是她想太多了,人家可是一国之主,哪里需要她帮衬哟。
想及此,陆卿卿不由觉得啼笑皆非。
皇后和王贵妃还在说着,可陆卿卿已神游太虚到远方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后仿佛才突然想起来似的,看向前头的陆卿卿道:“瞧本宫这记性。太子妃还拘着礼呢,本宫竟没看到。快快起了罢。”
陆卿卿这才谢过母后。紧接着便是敬茶。有太监早已准备好了新茶,走到陆卿卿边来。陆卿卿又重新跪下,由皇后开始,再是贵妃,一个个得敬过茶去。
皇后送了她一套镶宝石点翠头面,十分珍贵,王贵妃和另外的妃嫔则分别送了她一对金镶玉雕花镯和金桃花顶簪等。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皇后打发走了其他妃嫔,单独留下了陆卿卿。
陆卿卿依旧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
皇后看着她,眸光威严,严肃道:“太子妃,你既已嫁给了太子,那从此之后,便是大周的人了。本宫不管你在大齐如何受宠如何娇蛮,可既然嫁入了叶家,便要好好做你的太子妃。须贤良淑德,蕙质兰心,秀外慧中。最重要的,便是要尽早给慎儿开枝散叶。更要做到广纳良妃良妾,帮慎儿扩大后宅,共同扶持。”
这话太过刺耳,陆卿卿抿紧了唇,许久,才点头,轻声道:“是,儿媳记住了。”
皇后似笑非笑道:“真的记住了?”
陆卿卿微不可闻得点了点头。
皇后道:“抬起头来。”
陆卿卿抬起头,看着皇后。她的眸光倔强,静静得和皇后对望。
皇后沉下脸来,怒斥道:“太子妃!你既已是太子妃,就该明白什么是你的责任。你的职责是给天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难道你还想独占太子,霸宠后宅不成?”
陆卿卿面不改色,不卑不亢,淡淡道:“儿媳自会努力给太子生孩子。可纳妃纳妾之事,却是太子自己的事。母后,儿臣初嫁太子,尚未熟悉太子妃责任,更还未掌管太子府中馈。纳妃纳妾之事,儿媳就更不懂了。”
言下之意就是,她才刚嫁过来第一天,啥都还不知道呢,皇后就迫不及待让她给太子纳妃纳妾,简直太失礼了!
皇后脸色都变了,当即重重一拍桌,站起身来:“你这是在拐着弯的骂本宫吗?”
陆卿卿依旧淡定:“儿媳不敢。”
皇后气得不行,关于纳妾的事她已经和太子提过,却被太子一口给否了。她才想着从陆卿卿这着手,可没想到这陆卿卿也是个硬骨头,竟然还敢反讽于她。
她可是堂堂皇后!陆卿卿一个后辈竟然敢如此对自己,一个两个都欺负她,真是夭寿啦!她不活了!
皇后气得指了指外头:“你给我,给我出去!跪在外头去!”
陆卿卿老老实实得:“哦。”便果真站起身,朝外走去,最终跪在了外头的雪地上。
此时头顶的小雪花依旧纷纷扬扬,缓缓飘到陆卿卿身上,融在她的朝服里。陆卿卿不由佩服起叶慎来。他似乎料定陆卿卿会罚跪,在马车上就让她穿上那副厚厚的护膝,此时她跪在地上,膝盖果真一点都不寒,雪水压根就渗透不进来。
于是陆卿卿便开开心心地跪着,继续神游太虚。
一会儿想自己会不会和叶慎生宝宝,一会儿又想他们之间的宝宝,应该叫什么名字。
小半个时辰后,皇后偷偷叫来看门的小桃,问她:“太子妃在外头如何了?”
小桃作揖后回复:“太子妃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发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后有些担心了:“不会是冻坏脑筋了罢?”
心腹瑾姑姑在一旁担忧道:“娘娘,太子妃毕竟初来乍到,不懂事些,也是应该的。”
皇后委屈道:“我知道呀。可她的脾气怎么跟慎儿一模一样的?还不让我训几句了?方才你也看到了,我不过说她两句,她竟然就那种态度!哎呦呦,气得我胸口疼。”一边说,一边哀叹着捧心。
瑾姑姑连忙帮皇后揉了揉心,一边缓缓劝道:“太子妃年幼,自然是需要慢慢教她的。可此时毕竟天冷,让她跪在外头,若是冻坏了,可就不妥咯。”
皇后叹道:“罢了罢了,本宫知道了。让她进来罢。”
小桃应了声,便一溜烟朝着宫外而去。可她正要说话,却就看到太子叶慎,已经出现在了外头,并且原本是跪着的陆卿卿,此时竟被他打横抱起,仿佛这个太子妃已经被冻成瘫痪了。
小桃暗道不好,连忙转身和太后禀告去了。
而就在此时,太子已抱着陆卿卿进来了。太子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太后突然就生出一股做贼心虚来,她站起身来,结巴道:“太、太子。”
而叶慎怀中的陆卿卿,竟是晕过去了。
皇后瞥了眼被叶慎抱着的那娘们,气个半死,这个太子妃一定是故意的,她怎么可能这么虚弱!她可是大齐将军的女儿!
叶慎声音泛凉:“新婚第一日,太子妃来问母后请安,却被母后罚得晕在雪地里。不知卿卿是犯了什么过错,让母后如此大动干戈?”
一字一句,全是控诉。
皇后一双眼睛转来转去,透着十足的心虚。她道:“是她顶撞本宫,一点规矩都没有……”
叶慎道:“所以母后就如此惩罚一个刚来大周第二天的女子?”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厉色。
皇后伤心得捧心:“夭寿哦!我只是想给儿媳立点小规矩,就被儿子这样骂,我这个做母亲的真是太难了哟。”
叶慎道:“母后,整个长安多少只眼睛盯着卿卿,若是此事传了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妃第一日请安就被皇后罚晕了,只怕介时长安城内所有的夫人都能欺负她。”他的声音透着冷,透着凉,“你这是将天家的颜面放地上践踏,也是将儿臣的颜面放在地上践踏。”
皇后鼓着嘴道:“我又不知她这样脆弱,不过才跪了一会儿,就晕过去了!”
叶慎气笑了:“那母后觉得,让卿卿跪多久,您才觉得解气呢?您若是还不满意,儿臣代替她继续跪。”
皇后被堵了半晌,才恹恹道:“我,我知道错了嘛!”
叶慎语气这才软了下来,摆出一副失落的样子:“儿臣实在没料到,母亲竟如此不喜欢卿卿。儿臣实在好生难过。”
皇后最见不得宝贝儿子这般模样,连忙哄道:“是母后的错,母后没有考虑她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也是应该的。日后再慢慢教便是了。儿子可千万别难过了,母后以后会注意的。”
叶慎道:“日后教时,倘若卿卿学得不好,是不是又要罚她?”
皇后连连摆手:“不罚,不罚,行了没?”
叶慎道:“母后金口玉言,可要说话算话。哪怕日后卿卿犯了错,也不能罚她。她是太子妃,亦代表着天家颜面,母后万万不可随意惩罚。”
皇后苦着脸:“那本宫应该如何教导她?”
叶慎道:“用你那春风般温暖的心去融化她。”
皇后:……
叶慎道:“用你那包容万物的宽大胸襟去温柔得指正她。”
皇后:…………
叶慎继续道:“如果实在还是学不会规矩,那就少见她。”
皇后:………………
叶慎笑眯眯:“母后不说话,便是同意了。儿臣代卿卿谢过母后。”
扔下这些,叶慎抱着陆卿卿,笑眯眯得走了。
一直等到叶慎消失不见了,皇后气得在长榻上打滚撒泼,怒道:“老娘算是看出来了,叶慎就是不让我管他媳妇呗!哼,老话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慎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真是夭寿!”
瑾姑姑连忙安慰道:“娘娘,您还是看开些罢。太子殿下其实也是为了咱们皇家好。”
皇后捧着心口,颤颤巍巍道:“我果然是老了,管不动小辈了。有没有什么甜食啊,呈上来给我吃一些,好歹压压惊。”
瑾姑姑连忙退下,为皇后娘娘挑选甜品去了。
而另一边,叶慎抱着陆卿卿走出了凤栖宫后,陆卿卿便睁开了眼。
陆卿卿有些不好意思:“阿慎,你方才这般和母后说话,语气是不是太重了?”
叶慎道:“若是现在说得不重,日后便要你痛了。”
陆卿卿心里暖乎乎的。她之前就听叶嬷嬷说起过,媳妇儿在夫家过得好不好,全看丈夫的态度。若是丈夫宠着媳妇儿,那婆婆便欺不到妻子头上去;可若是丈夫对媳妇儿都不好,那别说是婆婆了,就连下人都能来踏上一脚。
她知道,方才那一番全都是他演给下人看的,让奴才们都看个清楚,他叶慎有多宠爱陆卿卿,哪怕是皇后也不能欺负她。
陆卿卿靠在叶慎胸膛,小手指在他胸前打着圈圈。她软软道:“阿慎,你真好。”
直到距离凤栖宫远了,叶慎才将她放下,一把握住她的手,眯眼低笑:“这小圈圈,不如留着回家再打。”
陆卿卿瞬间红了脸颊,一下子抽出了自己的手,嗔道:“没个正经。”
夫妻二人继续朝着外头走去。倒是走着走着,远远的,陆卿卿看到了一位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亦正朝着他们迎面走来。
这个男子穿着狐毛大氅,内里穿着黑色修竹刺绣锦衫,透着一身的贵气。
而最重要的,他的面容和叶慎竟有三分相似。只是比起叶慎,这男子的面容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