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秋寒水就打听得分明,这老苍头的宅子紧挨着长安城中的脂粉之地,同天香阁的后院门隔街相望,庭中栽着一棵毛白杨,十分容易辨认。知道了“老苍头”的真实身份之后,秋寒水暗地里对此事不免更为着紧,难得二哥夏聂人的态度有了转变,不再横加阻拦,虽说他也收起了游戏一番的心态,但是想一探究竟的念头不由得更为迫切了。一路之上,尤其在看到了夜深人静的大街上高挂着的盏盏红灯,听到了顺着夜风飘来的阵阵靡靡之音之后,秋寒水的情绪愈加复杂了,有见猎心喜的难言兴奋,有对唐完的不屑和恶毒揣测,也有患得患失的忧虑。
凭着他的敏感,秋寒水自然能够发觉二哥的紧张以及对他的些许不满。秋寒水并不是蠢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但是他并不懂得如何将自己的情感表露出来,他只知道虽然二哥和自己自小相依为命,对他素向疼爱和包容,但是要论他们兄弟二人的个性却算不得一路人。很多人都被二哥看似大大咧咧的性格,跳脱的心性欺骗了眼睛,可秋寒水却明了这层外衣所掩盖下的谨小慎微,对此他从来都没有半分的小觑和轻视,别人也许会不明白,可一直以来在二哥坚强有力的臂膀保护下的春花娘和自己却是十分清楚的,就是这种生存的狡猾帮助他们度过了多少难关。而和二哥比较,他秋寒水则完全不同,从文弱的少年到名震江湖的杀手,在这漫长的杀戮生涯里,若是没有一种游戏心态他早就撑不下去了,人心毕竟是肉长的啊。这一点恰恰也是二哥最看不惯的,他一直认为杀人就是杀人,就是那么简单,何必要绞尽脑汁玩那么多的花样!在二哥的眼里,恐怕他秋寒水都已经有些变态了。可既便是如此,他也不准备向二哥分说明白,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简单的说,在眼下的情形中更能说明问题所在。兄弟俩同样想告别杀手的身份,而另一方面两人又同样不舍刺激的生活,在感受到隐藏在暗处的冬无名的威胁时,夏聂人更多的会考虑两人的安全,而秋寒水却认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若真个狭路相逢那更是随了他的意,那就别别苗头,他就不信,就算小四再强,他那野兽一般的智商还真能奈何得了哥俩的联手?当然,如果二哥开了口了,让自己收收心性,莫要再横生枝节了,那他秋寒水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只是现在连二哥也动了杀机了,这事情就是两说了。
正胡思乱想着,秋寒水眼角瞥见夏聂人脚步一滞,他马上醒悟到前边有衙门的“钉子”,顺势一矮身,躲进了屋檐一角,收摄心神立马就听到了远远近近浑浊的呼吸声,再凝神看去,在暗夜里小院落的四周居然身影重重,屋脊上,树杈上,墙角的阴影里,街对面二楼的窗口,稍加留意就能逮到半截身子。
“呵,‘高手’都在哪。”
秋寒水那张白皙的俊脸上带出一丝讥诮的笑意,看来长安地面上的公门中人真是没有几个高手,唯有一个莽夫在撑着场面!这半夜三更的在人家门口站岗放哨的有什么用?他冲着夏聂人打了个手势,想免得麻烦,兄弟俩人兵分两路把这些个人都放倒了再说。
哪知道夏聂人冲他摆摆手,“三儿,不止捕快,还有江湖人,我刚才看到李傲天和端木洪德了。”
秋寒水一愣,随之灵光乍现,暗道好计策,难怪早上案发晚间在酒肆茶寮就有了确实消息了,也难怪衙门的防卫那么宽松,如此一来,想必这些个“钉子”也就是那么一个幌子,原来韩大人打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呀。川中唐门虽然以机关、暗器、用毒名闻天下,但这个家族门派崛起虽快,富则富矣,却是立足未稳,为人所忌,何况财帛面前,常人哪想得到那么多?就算视富贵如浮云之辈不把阿堵物放在眼里,可他也免不了要思忖这唐门的二当家在这长安城里隐姓埋名,暗插一杠,到底有甚勾当?有何企图?不论这些,江湖上暗中眼红唐门三宝的也大有人在,这打打秋风的作为想必也有人非常乐意为之。不管动机是哪一种,或者其他,消息一放出去,对长安城里的江湖客来说不啻于是爆炸新闻,简直是恰逢盛会啊,哪有不亲往一游之理?这鱼饵一放下去,保不准引来几条大鱼,捕快们束手无策的事情,也许对他们来说是小菜一碟呢?想到这里,秋寒水不由哑然失笑,这不是把自己比作大鱼了么?那么火候一到,官府一声令下,把网收紧,除了穷凶极恶之辈很少有江湖人会跟官府起正面冲突的,那时恐怕闲杂人等都要作鸟兽散了吧,好嘛,大家各取所需,反正官府要的只是线索,或者是说法,不管起因如何,过程如何,把水搅混,结局皆大欢喜就好,这样韩大人就可以和上面交代得过去,所谓的密室杀人案不攻自破。想为邱铁生出口恶气,乘乱杀了就是,说不定还不用劳驾老爷们亲自动手呢。这样一来,一桩民间凶案非常自然地蜕变成江湖械斗,按照以往旧例,既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之束之高阁也没错。生者有功,死者有荣,简直是面面俱到啊。
“三儿,想什么哪?”
见秋寒水半天没有动静,夏聂人悄悄靠了过来。
秋寒水朝他二哥诡秘地一笑,放平身子,在屋檐上躺了下来。
“二哥,既然蝉,螳螂,黄雀都有了,那我们就做拿着弹弓的小儿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夏聂人不悦地道。
秋寒水不禁有些自鸣得意,就把自己的推测大致说了一遍。
夏聂人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那我问你,我们到这里到底干什么来了?”
“我就是想看看到底有没有密室。”秋寒水赶紧又补了一句,“随便宰了那条狗。”
夏聂人不以为然地又道:“三儿,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你为什么不想想唐完为何要选择这里隐姓埋名?密室?有用吗?按我说有条秘道方便出入才是正理。既然外面麻烦那么多,宅子里也没什么动静,我们为何不反过来想想,这个秘道的出口有可能在哪里?找到了出口不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么?你总是喜欢多此一举!”
“对啊!”秋寒水眼前一亮,上上下下好象不认识似的打量着夏聂人,半天才道,“咦?二哥,说不定小四也会闻风而至呢?你怎么不拦我啦?”
夏聂人没好气地道:“哥哥是看那个杂碎不顺眼,杀个人都杀得那么龌龊!”说着,有意无意地瞪了秋寒水一眼,“至于小四……”
一提到那个索命恶鬼,夏聂人就泄了气,“按说他那副尊容……进城的可能性比较小。再说了,要不让你小子过过瘾,你又怎么会死心呢?”
秋寒水嘿嘿一笑,心头却是一热,知道二哥又一次向他妥协了,他在心底又盘算了一番,觉得撞上冬无名的可能的确比较小,就抛诸脑后了。
“那好,二哥,我们就分头看看风景,点点人头。”
夏聂人点点头,不言声地转身就走了。
秋寒水朝相反方向一路串高伏低,不敢再大意了,小心地隐匿着自己的行踪,不过他想深了一层,也许有人会和二哥想到一块儿去呢,所以就分外留心周围院落的地形,特别是那些江湖人栖身的所在更加用心观察,看看他们是否在那里暗自搜索。不过秋寒水看到的大多数好汉却是执着观望的态度,互相打着招呼,偷偷聚在一起悄悄商议,很有意思。偶尔有一两个直奔主题的,反而没有多少斤两,畏首畏尾的活象过街老鼠,逮住一个空档就往里钻,果然那些捕快即使是看到了,也是假作一个不留神,悄悄地放了他们进去。秋寒水在一旁看着,忍着笑忍得非常辛苦,不过同时他也不由得纳闷了,那么小的院子,这进去的人没道理不打个照面啊,怎么就没点动静呢?
还不如做螳螂呢,当个拿弹弓的小儿也太痛苦了!等秋寒水苦笑着回到原地的时候,发觉夏聂人蹲在那里捧着肚子,也在偷着乐。
“我这一边,捕快衙役十五个,各路好汉僧俗男女不论,总共九个。小虾米咱也不认识,除了刚才二哥说的两位老相好,还有……”
夏聂人一口打断了他的话,“先不忙说这个,我看人会越来越多,肯定马上会乱起来的。我这边秘道的出口只可能在天香阁的后院,你说的没错,里边还躲着十个当差的,我们放倒了他们再说不迟。”
秋寒水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笑得直抽筋。
“怎么啦?有不妥么?”
“没有。我只是奇怪,好象就我们哥俩显得太嚣张,老想着把鹰爪子放倒了再说。”
夏聂人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