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从厚厚的云层中探出头来,清冷的光辉洒将下来,四周却是一片不该有的死寂,风摇白杨树叶的飒飒声在静夜中显得格外的分明。
夏聂人回首望望老苍头宅子的方向,低声道:“三儿,你带路吧。”虽然强自压抑,但他的嘴角还是浮上了浅浅的笑意。
秋寒水暗骂一声,心说又来了,二哥话语中的言外之意还不是说他秋寒水既为嫣姿小姐的幕中之宾,自然会对此间的楼台亭榭了然于胸,自然要他头前领路了。
杏林门下凡是和秋寒水相熟的兄弟大多知道,年前他和长安城天香阁的红阿姑嫣姿打得火热,在春满楼眠香访翠,乐不思归,直到千锱散尽才怅然返京。而夏聂人更知道,这并非一时的风流过眼云烟,这两人郎有情妾有意,一个时常临阙西望,想兹念兹,一个夜夜独卧孤衾,望眼欲穿。夏聂人还知道他三弟之所以下定决心要叛门潜逃,这其中缘由嫣姿小姐肯定颇占分量,要不是眼下危机四伏,恐怕这两人早就双宿双飞,嘿嘿,哪会管兄弟流落于江湖形影相吊?夏聂人想想也是好笑,在秋寒水口中的西域也好,南洋也罢,恐怕皆是一时的豪言壮语而已,没有三人不成行哪。青山的大变固然出乎哥俩个的意料之外,可他们依然在华山地脚徘徊不去,殊无定策,说白了,还不是做哥哥的想成全兄弟,当弟弟的却畏于艰途,怕连累了兄长,只是在还没有成算的前提下,大家都没有挑破窗户纸。本来也想着观望一下再说,可一来二去,稍加犹豫反而招来了煞星,令主一天没有回心转意,高抬贵手放了哥俩个,这冬无名就一天不会收手,因此这事儿到了眼前愈加成了令人头疼难决的麻烦了。
想到了此处,夏聂人心底忽地生出一股寒意,他竟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可要是就此扫了兄弟的兴致,虎头蛇尾地撤了回去,连他自己也觉得好不甘心,他只好暗自安慰,按着冬无名的秉性,万万没有埋伏于灯红酒绿之处这个道理。
“二哥可知道天香阁幕后的东主是何人?”秋寒水赶紧转换话题,免得尴尬。
“二哥?”
“哦?”夏聂人跟紧了把兄弟的脚步,笑着摇了摇头。
“嘿嘿,是洛阳王家!刚才听你那么一说,我就想起这茬儿,所以秘道通到天香阁就很有可能。”
“哦!”夏聂人马上兴奋了起来,“那肯定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了。这两家的子弟不是都跟着刘观么,想来他们之间的交情非浅。不过这样一来,今儿这事就更有意思了。”
夏聂人所说的那些公门中人藏匿之处,就在老苍头宅子隔街正对着的那个小院落的厅堂里。院子的西南角有口水井,一侧的耳房用来堆放杂物,另一侧则是伙房,天香阁的杂役就是从后院门进出采购菜蔬,在此洗涮烹饪。平日里过了初更这里的伙房就熄了火,一切的夜宵供应全由前面的小厨房承担,这里只留一两个杂役睡在厅堂一角,权作看门护院。到了今夜,那些衙役早就将一众人等赶到前面去了。按照夏聂人的经验,若是秘道果真连接着天香阁,那么也许就在杂物间,或者在水井里,要么就是前面院落的假山里。只是听秋寒水这么一讲,既然东家是洛阳王家,那这个可能性就要低了很多。
这个院落视角开阔,两人反在了明处,于是他们迂回着来到厅堂前边的假山上。这假山堆砌的颇具匠心,山石峥嵘,植披葱郁,掩住了后院的杂乱。
“不好办哪。”
望着对面窗户纸上那团斑驳的树影,秋寒水不由得犹疑了起来。在他的印象里,这间厅堂六丈见方,平时天香阁里的龟奴、粗使丫鬟都是在这里就餐,厅堂的正中央三张八仙桌一字排开,南向靠窗有一排土炕。尽管对公门中人殊无好感,但他并不想多造杀孽,而要不动声色地将散坐四处的十条壮汉一一制服,却没有那么容易。
两人正低声商量着对策,一盏红灯笼自远处姗姗而来,头前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后面跟着一个小厮,提着双层食盒。夏聂人和秋寒水对视一眼,心中释然,这是天香阁管事的巴结来了,这是个好机会,正好借此看看虚实。
脚步声由远而近,风中飘来了廉价刨花油的气息。
“不对,这二人会武功!”
夏聂人点点头,他也听出来了,特别是那个小厮故意将脚步放得很重,显得有些不自然,而且他似乎非常拘谨。
丫鬟敲打门环,娇声沥沥地道:“王捕头,妈妈着我送些夜宵过来,爷,开开门。”
拉门出来的却是一个穿着号衣胖子,低声笑道:“有劳姚妈妈惦记了,弟兄们正饿得慌呢。”说着伸手在丫鬟的脸颊上掐了一下,顺手又在她的胸前掏了一把。
丫鬟咯咯笑着,一把打掉那只作怪的爪子,“讨厌啦!”,她侧身接过食盒,塞到了胖子的怀里。
屋子里传出一阵压抑的笑声。
“讨厌啦!”胖子紧跟着学说了一句,伸手又想占点便宜。
那丫鬟一偏身躲了过去,抓起小厮的手儿娇声笑着向来路逃走了。
“妹子叫什么啊,下次哥哥来找你好好耍耍。”胖子有点意犹未尽。
“就不告诉你!”丫鬟跑开几步,却又转身道,“奴家叫小桃红,大爷可要说话算话哦!”
“一定一定。”胖子立马身子酥了半边。
假山上的夏聂人看着有点不明白了,“不是说妓家作丫鬟打扮的不接客的嘛,这破绽也忒大了吧?”
“二哥你不知道,”秋寒水低笑着解释,“这就是王家的生意经了,投其所好嘛,天香阁里还有小家碧玉型的,大家闺秀型的,贤妻良母打扮的,贵妇人打扮的,多啦……”看着夏聂人又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态,秋寒水白了他一眼,登时住了口。
看破了那丫鬟和小厮的行藏之后,夏秋二人还以为他们也和自己想到了一块儿去了,原以为赚开了门就要动手,哪想得到上演了这一出,不觉更对他们的来历好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