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奈何天(7)
作者:谢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344

天地间的万物都藏进了浓雾,若隐若现,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没有声音,没有人。

程萱四处奔走,彷徨不知如何是好,仿佛她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弃了。

师父——

娘——

爹爹——

没有人回应,四周一片死寂,连个回声都没有。

正在程萱跪倒在地,绝望万分的时候,浓雾中现出了一个身影,向她招了招手。

萱儿,你来啦。

那人淡淡地笑着,他穿着一领月白儒衫,腰间系了一根黑色丝绦,很是精神。不是那个冤家又是哪个?

程萱喜极而泣,一时顾不得许多,急忙起身向前奔去。

怎料浓雾中又走出两个女子,依偎在了檀郎的身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却是程柠和柳宝儿。

妹妹,你不是走了么?为什么还要回来和我争?

胭脂和小白龙才是一对儿,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儿,竟没有听懂?

看着刘观搂着她们,温言劝解着,程萱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她气苦地喊道,观哥哥,你怎么忘啦,你答应过要娶我的!

谁知柳宝儿拉着刘观要离去,他回首笑了笑,萱儿,你来。

不,你会负我的。程萱执拗地摇摇头。

蓦地,浓雾一阵翻滚,从中突然跃出一个青衣老妪,身形犹如鬼魅一般,峨眉刺招招不离要害,眨眼之间就放倒了程柠和柳宝儿。那一刻,程萱竟然感到一阵快意,脚下略作迟疑,还是飞身赶了上去。可是春花娘并没有就此住手,妖怪般地咯咯尖笑着,活象一只蝙蝠一样上下翻飞着,而手无寸铁的刘观左支右绌,根本没有反手之力,顿时陷入了险境。

不要——

可就那么一段路,程萱却越是飞奔越是离得遥远,眼睁睁地看着刘观那一领儒衫被割得支离破碎,血肉横飞。

春花娘反手扣住刘观的咽喉,峨眉刺抵在了他的心口,妹子,你不是要我们杀他吗,说吧,你出多少价,我让你得偿所愿。

不要——

怎么?春花娘斜着拖过峨眉刺,又在刘观的腹部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现在说不要?你是在戏弄我们?不要也得你要!

不要——观哥哥——

程萱泪眼朦胧地望向刘观,出乎意料之外,她看到的是一脸的恬静。

哭作猫,我知道你的本意,观哥哥不怪你。

你——程萱欣喜地叫道,观哥哥,你记起我来了,你还记得我?

傻瓜。刘观轻轻地点点头。

好了,我这就成全你们!春花娘怒叱一声,抬手往刘观的心口狠狠地扎去。

“不要——求求你!”

一身冷汗的程萱在梦魇中惊醒,一切的幻象倏地退去,青布床幔,如豆的烛光……

“谢天谢地,佛主保佑,姑娘你终于醒了。”

那声音有些发闷,似是从地下传来。程萱好奇地探首一看,只见一个胖胖的妇人正挣扎着起身。

“想不到姑娘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居然有那么大的气力。”

“啊?”程萱赶紧将她搀了起来,忙不迭地道歉,想起刚才梦中亲昵的呼喊百般的哀求已是羞红了双颊,更何况面上湿漉漉的泪痕犹在,“大婶,这,是哪里?”

“姑娘,这是长安城里的吉祥客栈。夏大爷出门前再三嘱咐我要好生照料你,姑娘你尽管放宽心,说不定他们转眼就回来了……”胖妇人呵呵笑着,两片厚厚的嘴唇不停地翻动着,絮絮地说道。

程萱闻言吓了一跳,低头看到自己仅着亵衣越发吃惊,急忙翻起衣袖去查看守宫砂,幸好,那鲜艳欲滴的一点尚在。这些举动落在那妇人的眼中更是笑得眼睛也没了。

虽说是羞愤难当,程萱终究是不放心,细声问道:“大婶,我,我外边的衣衫可,可是你……”

“呵呵,可不就是我喽,我是想让姑娘睡得舒坦点。夏大爷虽说貌相粗点,但总算知书达理,对姑娘更是体贴入微,对女儿家来说,这就足够了。你真是好福气啊!”

程萱正要张口否认,那妇人已经递了一封书简过来,“这是夏大爷嘱我转交给姑娘的,你再歇会儿,我去厨房看看火候,那里还炖着鸡汤哪,晚饭一会儿就得。”说着,她已经掩门出去了。

程萱兀自俏脸发烧,心里却想道,想不到这厮屠夫一般的人物,难道人后竟还是君子?

展开信笺一看,却是秋寒水所留:

秋某鲁莽,连累小姐平白受惊。余同二哥厌倦杀手生涯,面对刘兄如此人物更是不忍白刃相加,因故在杭甬道上识得小姐,不为怪也。据余所悉,杏林还未有人衔命而至,好教小姐放心。亡命之人不及多言,唯有心香一束,谨祝小姐和刘公子终成眷属,长相斯守。

“终成眷属,长相斯守。终成眷属,长相斯守……”看了秋寒水的留书,程萱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了下来,她又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光屁股的小猴子从河里冒出脑袋来,喷了她一脸的水,还神气地对她说,哭作猫,长大了我要你做我的新娘子……

※※※※※※※※※※※※※※※※※※※※※※

苏轼有言道,陇馔有熊腊,秦烹唯羊羹,而在长安城里则要数老同盛的羊肉泡馍最负盛名。

夏聂人和秋寒水自掌灯时分进了老同盛,两人上了二楼找了个临窗面对着楼梯的位置落座,依着店小二的指点要了两碗口汤。等伙计上了茶水,就边喝茶边掰馍,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邻座闲聊。

终于,夏聂人忍不住了,低声问道:“三儿,你说令主派了那么多的人过来真是为了我们哥儿俩么?”

秋寒水看上去也有几分迷茫,“不好说。要是说是为了华山上那位爷,我看也不象。如今他已经拿到信物已成定局了,又是官身,我们撒手之后这里边越来越乱,依着令主的性子未必愿意会趟这趟混水。再说了,青山真人又不是傻子,除了青风之外,在暗处至少还有三位高手,这种硬碰硬的局面令主素来不喜,就算有小四又如何?风无言他们几个还不够看哪。我怕的是……”秋寒水打了一个寒颤,“若是令主他亲自来了,我们恐怕在他面前根本就没什么斗志可言。”

“嗤。”夏聂人不屑地晒笑道,“三儿你把自己看得过高了吧。杏林真缺我们两个吗?夏聂人和秋寒水多的是。说白了只是个面子问题,令主自己来追杀我们他的面子又往哪里摆?何况有那怪物就足够了。我总觉得这里边还有其他什么小九九,嘿嘿,只是我们已经是外人罢了。”

“你说的是,是我多心了。”

夏聂人眼中厉芒一闪,“你说我们俩联手和那厮真刀实枪拼的话有几成胜算?”

“五成。”秋寒水眼皮都不抬。

“唉——”夏聂人不禁叹了口气,心说这怪物怎肯光明正大地来挑他们,“三儿,我们猫在城里也不是个事儿,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今儿半天也没见你言语一句。”

“我们还是下江南如何?我估摸着现在的江南反而是个空档。实在不行,我们从泉州下南洋,听人说那里四季皆夏,风光不错。”

夏聂人一怔,“也是,七尺男子整日介躲躲藏藏,岂不憋屈死人?”

秋寒水诡秘地一笑,“明日已时我们出城,然后再悄悄潜回来城来。三天后韩大人赴京诉职,他从水路走,嘿嘿,小四未必会有机会。”

“你——”夏聂人愣住了,“我说呢,刚才鬼鬼祟祟的,我总以为你不至于那么糊涂。你不会是去天香阁找嫣姿了吧?”

秋寒水摇摇头,正要解释,楼下忽地一阵乱,“噔噔噔”上来一人,站在楼梯口四下张望了一下,当即面带微笑,直朝夏聂人他们这边走来。

邻座三人已经站起身来迎,其中一个瘦高个笑骂道:“王二麻子,你这个包打听是不是又有什么新鲜事啊?”

“呵呵,可不是,耿二爷,今儿邱总捕也断送在了老苍头的府上,真是邪门了!现在衙门里都乱套了。”

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这王二麻子嗓门又高,一下子楼上的食客都听说了这么回事,一时之间众人四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嗡嗡不绝。角落里有个葛衫汉子扯着嗓门喊道:“来来来,王二麻子,你给大伙儿说说!”有性急的已经抄起大碗朝这边挤了过来。

“王二麻子,老苍头怎么了?”一个长着山羊胡的老者探首过来问道。

王二麻子夸张地道:“你老小子尽顾着扒灰了吧?小心着点,瞧你那把老骨头!密室杀人案懂吗?长安城里都掀翻了天了,你楞是不知道!”

众人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