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寒水狠狠瞪了夏聂人一眼,他顾不上回头去打量那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少女,也不敢再朝里厢的角落过多张望,只是低头急急盘算。
真是太失策了!早先兄弟两个再三合计之下,原本就有两个潜逃计划,一是利用灯下黑逆流潜返京师,一是借助青山真人的赫赫威名,在华山地面上躲避些时日,料想那些昔日的同门故旧在此还不敢如何放肆。当时是怕在不久的将来京师即刻风起云谲,成为风暴的中心,未必会有想象中那么安全,一个不好倒真个是自投罗网遭人耻笑了,如此计较之下二人才选择了后者,可哪里会想到青山真人竟然也落在了他们的算计之中,黯然远走他方……
“三儿,你再看看他们。”
眼见夏聂人那颗须发戟张的黑脑袋转来转去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秋寒水苦笑了一下,也只好大大方方地朝那二人望去,不想正好对上车夫打扮的老者那充满讥诮的眼神。秋寒水不觉心中有气也轻哼了一声,暗道我秋某怕得谁来,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不知何时放在桌角的峨眉刺时,内心还是不争气地为之一颤。果然是春姐!青衣老妪还是像先前模样趴俯在桌面上,似乎根本未曾动过,而那老者却远远地坐在桌角依旧悠闲地抽着旱烟,虽说这二人一动一静,但秋寒水一直将全副注意力放在那里,要是他们一有动作,他应该早有感应才是。
“这青天白日的,眼杂人多,那人估计不会来。你说怎么办吧。”夏聂人大大咧咧地欠身把板凳往后挪了挪。
“不妨。”秋寒水恢复了镇定,端起茶碗细啜了一口,“他们肯定会先礼后兵的。等。唉,可惜了,本想去看看雪域风光的。”秋寒水心说,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出那个老者到底是何方神圣,只要那人没来,凭着他和春姐两人要想把他们兄弟全部留下恐怕还没有那个本事!
中间那桌的余下三人都站了起来,笑嘻嘻地朝大步走过来的李傲天抱拳作礼。乱过一阵,五人重新坐下,赵毅已是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问道:“老爷子,青山真人真个不在?这不是抗旨不尊么?”
端木洪德不以为然地晒笑道:“世外高人怎同于我们这些俗人?想当年李大侠大寿那日还不是把宣旨的公公晾在一边凉快?”
这话可说到李傲天的心坎上了,他听得十分高兴,不禁捋须大笑。
“哼,倒是我们这些俗人犯贱,千里迢迢地送上门去给人家羞辱!瞧那个小道士张狂的模样,都不带正眼看人的,干脆连门都不让我们进!难道我们连登门的资格都没有吗?青山真人?让人失望透顶,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南宫玥至今仍是余怒未息,一提起这个话茬就大发小姐脾气。
余人听了都不觉莞儿一笑,暗地里都为那个小道僮抱屈不已,人家明明礼数周全,再三向来访的众人道歉,至于有没有让他们登堂入室,这本来就是不好胡乱指摘的。不过平心而论,也难怪南宫玥计较,这位大小姐素向被南宫楚捧为掌上明珠,像今日这般没个下人伺候孤身一人在外漂泊该算是平生第一遭了,而自小就是颐指气使惯了的人儿,这吃闭门羹恐怕也是第一遭吧。
端木洪德暗自摇头,只好低声好言相劝,给她个台阶下。果然,南宫玥适才见到众人强忍的笑意已经明白了几分,就借机轻哼一声扭头不再理会他们了。南宫玥看着渐走渐近的程萱,先是暗赞了一声好马,然后马上被这人物吸引住了。程萱本就是灵气十足的美人胚子,何况全身上下还轻烟一般笼着淡淡的哀愁呢。
“老爷子,既然真人不在山上,那红枫怎么办?是一直留在那里等真人回来吗?”赵勇是想岔开话题免得南宫玥难堪,没料到一下子又捅到了李傲天的尴尬处。
“咳,真人倒是留了一封书简给枫儿,说是让他师兄刘观代师授艺。”
“刘观?没听说过这人啊……”
赵毅一时口快,端木洪德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看着李傲天的神色似有不妥,马上就一口打断了赵毅的话头,“真人的高足那还有的跑?老爷子你就偷着乐吧,红枫跟着他师兄肯定是一日千里啊,再说还有他的师叔伯在边上照应着呢。我曾经听说青风真人的修为就不下于青山真人……”
李傲天嘿嘿一笑却没有搭话。他心里别提有多腻味了,明明是青山寄书邀他一聚,赶到华山之后非但没有见到他本人,那个所谓的代师授艺的刘观根本连面都不露,而明月安排他们住的竟然是二进的耳房!这些都不打紧,小孩子不懂事,可青山的师兄弟呢,难道他们也不懂事么?而日间偶尔撞上的几位,个个都是后生小子,对他这位“贵宾”点点头也就过去了,真真是岂有此理!
事实上,此刻勉强静下心来埋首于典籍的刘观应该庆幸,李傲天绝非善类,他早就断定这里出了变故,只是摄于青山真人的威名不敢轻举妄动而已。而在他上山的第三天晚上终于按捺不住,正想换上夜行衣一探后院,却被窗外一声重咳给吓了回去。因此他此番下山并不是如他所说什么气闷得紧,而是连气带吓不敢再住下去了。至于李红枫,尽管是他那个早已作古的大哥李傲群的孙子,但是李傲天着实将他当作心肝宝贝,比之自己的亲孙子还要看高一线,所以在他临下山之际踌躇良久终于没有松口,嘱他无论如何都要留在山上,以求他日出人头地。
“啊——这位姐姐!”南宫玥一直好奇地打量着程萱,眼看着她走到茶寮边上怔怔地站住了,似乎在低首聆听他们闲话,正要起身招呼,忽地只见她抬手扶额踉跄了一步,软软地滑倒在地,南宫玥不由得掩嘴惊呼出声。
程萱在听到他们提到青山真人名字的时候就是芳心一颤。这短短的十来步路走得无比艰难,心底一个声音在催她上马,快快离开此地,而另一个声音却要她走慢些,再走慢些,说不定他们会谈到刘观呢,你不是很想知道刘观的近况么?两种声音此起彼伏,相互辩驳,最后竟是连成了一片,在头脑里嗡嗡作响。和过去的七天一样,程萱受够了煎熬,一下子想跑得远远的,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下子又想回到江南,试试去解救刘观的娘亲和四叔,为他分担些烦恼,一下子却又折回头来,似乎只要华山还在视线之中,她的内心就会好受一些,总是如此这般,矛盾反复不已,因此七天里程萱踏遍了华山的方圆百里,却始终走不出这个怪圈,整个人似乎都瘦下了好几圈。当李傲天确实提到刘观的名字的时候,程萱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就盼着他们能够不停地说这个名字,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脚下早就驻足不前了,哪知道这几人没说几句话不知怎地陷入了冷场,她心里一着急,忽然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南宫玥刚站起身,眼前一花,一道人影已经闪了过去,定睛看去,邻座那个面相凶恶之人已经搀起了程萱。南宫玥自打和夏聂人一照面就心起反感,人长得恶心不说,还和登徒子一般无二,不知礼仪廉耻,见到姑娘家目光就往前胸大腿直扫,如今见到是这个无赖抱着那位姐姐,她更是怒气不打一处来,柳眉一挑,尖声叫道:“你这个无赖,还不快放了姐姐!”说着就直奔了出去。
端木洪德几人却不知何故,见起了争执,不由得都站起来往那边挪了几步想看个分明,不料这几人却挡住了秋寒水的视线。
秋寒水心知不妙,眼看着就要坏事,但在那一刻还是稍稍犹豫了一下。就在他打算要退到夏聂人身边的时候,就听“砰砰”两声,赵氏兄弟已经被人踢飞了出来,赵勇挡在了他的退路上,赵毅张牙舞爪地朝他扑来。
秋寒水暗骂一声,伸手一带赵毅,让他直朝着桌面砸了下去,自己却斜斜地飞向支撑着顶棚的木柱,勾手拉倒大棚,借势改变方向直跃向夏聂人。
夏聂人在抱起程萱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但是这有什么办法呢,他一直都留意着程萱,程萱这边摇摇欲坠,他夏聂人脑子还没转,腿已经迈出去了。直到南宫玥的一声尖叫,他才还魂醒觉糟糕,急忙腾手去拔匕首,眼角直见一抹青影一闪,而南宫大小姐已经突地加速朝他扑来。其实夏聂人只要把手中的程萱抛出去,未必不能脱身,可他在那一刻竟觉得万分不舍,只是笑了笑,右足一旋,刚刚让过南宫玥,颈项就一凉,已经被青衣老妪用峨眉刺指住了。
外边乱作一团,闹得尘土飞扬,在里间土根和他老爹的眼前忽然一亮,阳光透过木窗直照进来,直刺双目,父子俩颇有默契地一拍大腿悲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