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的十里接官亭旁有一家小茶寮,说是茶寮,其实不过是依着一间粗陋的泥胚屋子用毡布向阳搭了个大棚,聊避风雨罢了。
此刻,靠着官道坐着的夏聂人实在是百无聊赖,他端起已经续了三次水的大碗茶送到嘴边又慢慢放下了。
“唉——”
夏聂人抬头看看对面的秋寒水怡然自得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仿佛秋寒水端着的是他的琉璃茶盏,饮啜着的是上好普洱,瞧他端着身架微阖着双眼,五文钱的粗茶似乎还真品咂出味道来了!
夏聂人在内心并不后悔不久前的决定,但是眼前这种所谓的“自由生活”简直要淡出鸟来了,说真话这同样也不是人过的!他眯起眼睛望了望东北,心说令主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吧,他宁愿让人透不过气的追杀立马就尾随着他们的行踪撵上来,总好过如今这般死水一潭的沉闷日子,他夏聂人从来就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哪。
眼角瞥见茶寮的那个小伙计又提着大茶壶过来续水,夏聂人索性就斜转过身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搭讪。
“我说,这位小哥怎么称呼啊?”
小伙计似乎被吓了一跳,不好意思地笑笑,“回爷的话,小的叫土根!”
“哦,土根……家里就你一根独苗吧?好男儿志在四方,要不然你也不用做这伺候人的营生了。”
小伙计委实不愿意和这个貌相凶恶的汉子搭话。今儿生意虽然不错,官道上都过来好几拨行脚商在自家的茶寮歇息,但眼前的这三桌客人都坐了一上午了,似乎还没有要挪窝的意思,而且看上去个个都不是善茬。先不说外边的这两桌人人都带着家伙,摆明了都是刀头舔血的江湖客,靠里边那桌坐着的两个老人家更是邪门,一大早他们就来了,要了壶茶却碰都不碰,一直这样干坐着,好像是在等人,那个赶车的老汉只管一锅接着一锅地抽旱烟,而那个富态的老太太没来多久就趴在桌子上打上了盹。早上风大,土根本着好心,原想请老太太到里间歇息,上了年纪的人一个不小心风寒内侵可是不得了的事儿。哪知道他刚刚走近,还不待土根张嘴,那个老汉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举起旱烟杆就那么虚挡了一下,老汉根本没有碰他,土根感到一股大力推涌了过来,害的他一个趔趄差点给开水烫伤了。好心当作驴肝肺那倒没有什么,眼看着往来的客人中丧门神越来越多,土根真是好生害怕,这些人大多衣着光鲜,论理自家的茶水即使是解个渴人家恐怕都难以下咽,可他们就是粘在这里不走,莫非真是在等人抄家伙做买卖?真要是这样,辛苦了一早上赚的五钱银子还不够赔的呢!
土根敷衍地笑笑。
可显然夏聂人并不想就此放过他,“哦,好你个土根,爷知道了,”夏聂人挤眉弄眼捉狭地笑着,一下子拉开大氅露出挂在腰间的匕首,“土根,你是不是怕爷看上了你妹子,把她藏起来了吧?”
土根真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里间望了望,心说阿狗哥说的真是没错,外乡人果然又精又坏。正不知如何应对,他爹爹在里间扯着嗓子喊道:“土根,你个兔崽子是不是又在和客人贫嘴偷懒啊?快进来烧水!”
“哎——爹,我就来。”土根暗暗送了口气,慌里慌张地给夏聂人作了个揖,“爷请慢用,有事就招呼小的。”说着,忙不迭地溜了进去。
夏聂人开心地哈哈大笑,冲着土根挥了挥手,回首对秋寒水开始胡言乱语:“三儿,你说土根这么辛苦是图个啥?”
秋寒水好似被搅了兴致一般,耷拉着眼皮没好气地道:“图什么?不过是想置几亩薄田,盖个像样的房子,娶个媳妇罢了。”
“没劲!三儿,你倒是说说爷们哥俩干点啥好呢?你不闷吗?”
“你想干什么?夏大爷。”
夏聂人瞪了兄弟一眼,“知道爷还问你!”
“二哥你真是贱骨头啊!”秋寒水唇角微微一牵,抬头瞟了邻桌一眼,低声续道,“你要是想行镖,去找赵家哥俩,要是想贩私盐当盐枭,去找那丫头,要是二哥想过过大口吃肉坐地分钱的日子,那更好了,那边的端木老兄可是个天大的靠山啊。不过好像他们几个有更好的出路,嗯,去紫禁城做做侍卫倒也是不错!”
“好嘛,小子你长进了,跟你二哥皮里阳秋的啊。”正闲扯着,外间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夏聂人嘿嘿一笑就不再理他,翘首张望来路。
转眼之间,那骑就奔过了茶寮。
“咦”,马上那位形容古朴的黑衣老者似乎看到了熟人,在骏马的嘶叫声中又兜了回来。
终于来了。里间的父子仨人心头一颤,紧张地望着外边。
“李爷爷,怎么是你?枫弟呢?怎么没随你一块儿?”一身白衣的南宫玥推座迎了出去。
那老者哈哈笑着,甩蹬离鞍跃下马来,随手将那黄骠马缚在了路边的歪脖树上。“枫儿留在了华山,真人不在,气闷得紧,我就下山访友来啦。”
南宫玥奔过夏聂人哥俩的时候带起的香风却让二人神色一紧,这不带脂粉的女儿香根本就和刚才随风飘过来的那种若有若无的香气迥然相异。
终于来了。只是夏聂人的神色好生兴奋,而秋寒水却是无奈得紧。
夏聂人手沾茶水在桌板上写了“大姐”俩字,又推了推秋寒水。秋寒水叹了口气,望着里厢那位青衣婆婆的眼神中充满了惆怅和无奈。
“不知道那家伙会不会来?”
听到夏聂人的传音,秋寒水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搭话。
“呵,今儿是怎么啦?程家那小妞怎么也过来了。真是邪门。啧啧,真是我见犹怜啊。”
道路的尽头缓缓走来一个绿衣少女,牵着她的红艳艳的马儿,只是面色苍白憔悴非常。就似梦游一般,程萱朝着这家粗陋的茶寮漫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