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却也定定地对视着刘观,良久他凝重的神情才忽的一松,长长出了一口气,拍拍刘观的肩膀歉然道:“孩子,你莫要怪我多疑,我直到现在才能肯定你还没有卷入到这是非窝中。唉,也算是万幸啊!”
青山偏腿下榻,慢慢地踱到门前将大门掩住,低沉的嗓音就那么远远地传来显得有些飘忽,但是听在刘观的耳中却不啻是晴天霹雳,“若论刘晁胸有城府之深,刘旦心有山川之险,即使今日没有此等狂妄之举,恐怕大祸也可以预期了,何况这时势已成,此时若不跳出来岂不是辜负了枭雄之名了!……”
“这——怎么——可——能——呢?”刘观惊得腾然起立,一刹那间就似失聪了一般,再也听不清青山后面的话语,耳畔尽是隆隆耳鸣,他很想就这么甩袖而去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
青山怜惜地拉着刘观坐下,柔声道:“孩子啊,真是难为你了。你那父亲不简单啊。原先为师见你失宠于刘晁,虽然觉得你秉性淳厚,比起你那两个哥哥还要伶俐得多,但想到你早晚要继承武训堂,无法再走上仕途,这般解释似乎这也说得过去。然而在一次非常巧合的机会让我发现当初青衣长老的推荐里面大有蹊跷。那时外十房有个孩子资质也相当不错,可他出的天花都已经吐了浆水结痂了,却又莫名其妙地病情恶化,最后夭折了。而按照常理直系的人是绝对不会主动向青衣长老推荐子弟的,然而在我们探查之下,这两桩的背后都有你爹爹的影子……”
“我不信,你有没有证据!”
青山缓缓摇头道:“没有。”
“那你就不要乱扯!”刘观涨红着脸几乎是吼了出来。
“哼,既是胡扯你怎么不敢听下去呢?”
“我——”
“还有,青风曾经和我讲过,观儿绝非争强好胜之辈,依着你的本性怕是要更喜欢舞文弄墨一些,若不是刘旦日日夜夜地给你讲那些侠客故事你又怎会向刘晁提出要弃文习武呢?刘旦这也是其心可诛呀……”
“你——你骗人!”刘观拍案而起,疾步在空荡荡的室内来回暴走,像头受了伤的猛兽般不住地嘶吼。但在他的内心信念却开始动摇了,因为这背后实在有极大的可能性。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想是在外徘徊的宝儿听到了室内的争吵,远远地传来她急切的哭音。
室外明月在苦苦相劝:“姑娘,你不能进去呀!真人正在和公子密谈!你不能进去呀!……”
“你给我滚开!好狗还不挡道呢!”
罗汉榻上的青山无奈地叹息一声,扬声道:“明月,让宝丫头进来吧!”
推门冲进来的宝儿一眼就看到刘观直直地跪在屋子中央,双手掩面,身子像筛糠一般颤抖不已。宝儿心疼地抱住了刘观的头,哭着追问:“少爷,你到底是怎么了?少爷,你说话啊!……”
刘观轻轻把宝儿推在一旁,任着点点眼泪滚珠般落下,仰首大声问道:“现在明明可能是七叔要作反!依你说来七叔应该和爹爹站在一起呀!荒谬!真是荒谬!这怎么可能呢?”
耳听着刘观说出骇人言语,明月慌不迭地退出门外匆匆为他们掩上门户,宝儿也被唬得倒吸一口冷气,却极不合时宜地打起噎来。
“刘旦反刘晁?未必,未必!”
“爹爹和七叔纵有百般不是,那你身为武训堂堂主,为何不见动作!”
“观儿,你是让我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弑兄么?”
“当,当然不是。那、那,若真是爹爹和七叔有不轨之举,演成今日局面那也是你姑息所致。对了,那他们为什么要幽禁娘亲?你说!你说!”
青山面色一木,“姑息?你也算没有说错。孩子啊,我只是说了几句你已经疯魔了,要是师父不在你身边,你父亲当真有大逆不道之举,那你又该当如何?若是局面糜烂至斯,你应付得过来么?”
刘观怔住了,“这个——师、师父,你的意思是——刚才所说的都不是真的?”
“这孩子!师父怎会诓你!我已经派你青虹师叔去济宁了,还让你青烟师伯去救你娘和四叔了。观儿,这两人你可以完全信得过,至于砚秋他们,你还是多张一个心眼吧。
师父是真心希望你不要趟这池混水。依着你的个性,掉在这窟窿眼里恐怕连渣子都不会剩下……”
刘观的脸又涨红了,不过这次是因为感动,“师父,请恕观儿适才无礼顶撞。可是,可是这事关爹爹安危,家族兴亡,观儿又安能置之身外?”
“师父——你教教观儿,观儿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对!师父,求你教教观儿——”
“唉,观儿,你站起来好好说话。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能动辄就下跪求人!为师给你三条路,最后还是需要你自己去决断,你已经长大了,遇事无论如何困难都要学着自己去面对!”
刘观点点头,一把将脸上的泪水拭去,起身恭敬地向青山施了一礼,“观儿受教了,还请师父指点。”
青山眼见刘观慢慢镇定了下来,满意地点点头,“这上策,就是随——它——去!这世上的事情,若是你有能力去改变,那就改变它,若是你力有不逮,那,就接受它!刘家依旧兴旺昌盛,那固然很好,若是从此就烟消云散,那也没什么不好的。生老病死,兴衰更替,就像每天太阳都是从东方升起一样,这是没有人可以改变的。你把你娘接出来,择地而居也好,流连于山水之间也罢,你也可以多多仗义行侠,做你想做的事,不是挺好的么?”
刘观摇头道:“师父我做不到的。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刘观岂能做不孝之人?”
青山没有再多言,只是感到说不出的疲倦,他自顾自地说下去:“这中策,观儿你不是朝廷的御前侍卫了么,那你就进京,效力于朝廷。你站在皇帝的一边,尽力辅佐于他,这也是对刘家的一种保全。这下策,你去见你爹爹,听他的吩咐,平息家族内部的其他乱源,使之形成一股合力,其他的,问老天吧,说不定真是我刘暄走了眼呢?”
“那,武训堂呢?”
青山一笑,“你已经是堂主了,怎么反而来问我?这阁楼上有武训堂所有的记录,还有六大派的一些武学典籍,你上去看看就明白了。你放开手脚去做,不用诸多顾忌。”说着,青山翻开罗汉榻的暗板,取出一卷书册递给刘观,“观儿,这是为师的习武心得,你留在身边吧。一年之后明月会来通知你,到时候你再跑一趟长白山。你若是还要在这里住上几日,等到九月十五那些世家子弟就会上山来拜师,这些师父的麻烦事你一概都无须理会,明月会打发他们的……”
“师父——”
“好了,不要婆婆妈妈的。好孩子,你有你的选择,师父也有师父的选择。什么也不要说了,师父最后要同你说一句话,你千万要记住:你见了你爹爹之后,他若是竭力劝你整合武训堂为他所用,你可千万要当心啊。观儿,人的私欲膨胀那是最为可怕的,到了那时候你就多想想师父的话,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你是改变不了他的!你自己多加小心,我们师徒就此别过吧。”
“师父,你也多珍重。若是,若是……”刘观一横心,还是说了出来,“若是师娘有什么不测,师父你还有徒儿啊,徒儿还等着你来传授武艺呢。”
青山一愣,拍拍刘观的肩膀,转身大步向前面的厅堂行去,刘观三人无声地尾随在后。
来到厅堂,刘观拿眼神逡巡了一圈,除了钱嘉明,燕芸娘和刘婵之外其余的众人都在,流光仙子独自在一边打坐。青山行到青石面前站住了,这六人纷纷垂下眼帘不去看他。青山长长出了一口浊气,低声道:“这桩罪孽还是由我来背吧。”青岚几人听到此话大骇,惊恐万分地望向青山,苦于口不能言,身子不能动弹。青山轻轻挥出一掌,在他脚步移动间众人眼前一花,只听六声轻响,青石等人的天灵盖先后中掌。他们从太师椅上齐齐滑落在地,身躯稍稍抽动了一下就此了帐,六人的脑袋看上去有些变形,显然整个颅骨已经被击碎了。
刘观他们还没有醒过神来的时候,青山已经携着流光仙子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