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秋不敢!”谢砚秋含笑请刘观坐下,他的眼神中颇有赞许之意,“公子,除了外患天灾,为人君主者最为顾忌的有三桩,藩镇,民乱和江湖。”
刘观一阵心悸,同样的话他三叔刘昆也曾说过,不过多了一桩,那就是权臣!看着谢砚秋闪烁的目光,刘观不禁在心里帮他补上了这一条,人家总不能当着和尚骂秃驴吧。
刘氏家族自太祖皇帝打下江山以来一直屹立不倒,绵延至今,被传为千古佳话的同时,却是忧患渐深。刘观对他的四爷爷印象甚深,他的晚年光景只能说是可怜复可叹。刘观曾经一时好玩,将范仲淹的《岳阳楼记》给拆了几句下来,作为他的写照: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矣,因此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可哪知道刘家几辈子的韬光养晦终结在了刘晁的手上,他没有几年却一路幸进,一时权倾朝野,位极人臣,令刘家再次攀上了高处寒刺骨的顶峰。老人在临终前死死地抓着刘晁的手,留下的遗言就是“慎独才是真君子,记住万事要谨小慎微,不党不群才是保身之道,保家之道”!
因此当王子鸣突然出现在刘观的视野,说是王谢唐钱燕五人从今天起就是他的家将了,惟他是从,生杀予夺全在他一人了,当时的刘观内心没有半点喜悦,而是条件反射般地抗拒。但是刘观却是不能拒绝,在情势不明朗的现在他只能照单接收。
自从离开洛宁之后,刘观的心情只有晴朗了半天。在路上他偶尔想到青山的潇洒也许是一种假相,是一种伪装,他的情绪就一落千丈。刘观很想马上就赶到青山面前,不要青山教他该怎么做,他只想问问青山当年他是怎么面对这些所谓的家将的。
“我们单说这江湖。对朝廷来说,这江湖就像是洪水,是堵还是疏,全在人主的一念之间。有史以来,极大多数的做法都选择了堵,或是打压,或是以江湖制江湖。因为在他们看来江湖是混乱之根源啊。江湖中人多数粗鄙不文,只知道打打杀杀。可他们崇尚的侠义道只是一种道德力量,信赖或者干脆说是迷信这种力量,那就像期望读了孔孟圣贤书的官员一定会清廉自律,克己奉公一样可笑,它是挡不住人的恶念的。但是江湖上除了杀伐的手段之外还能如何止恶呢?把他们都关进少林寺,用佛法来唤醒善念么?这是笑话中的笑话!再退一步来讲,即使我们承认这种杀伐可以止恶,但是谁来保证这种杀伐就绝对公正呢?当然这些仅仅是坐而论道而已。事实上江湖中很多的争端源于利益不均,源于人的私欲,而仅仅因为这些就要械斗,就要杀人,对朝廷来说不就是犯了王法了么?
江湖就像悬在人主头上的一把剑。人主昏庸,怕侠义之士一剑把他杀了,人主贤明,对于那些武艺高强的独脚大盗,采花淫贼,穷凶极恶的嗜杀之人却束手无策。更有甚者,江湖中人容易被人煽动被人利用。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江湖是江山的一隅,它和朝野各种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旦被人利用,则为祸更甚。
泰安年间,李傲群以一人之力就平息了嘉亲王的谋逆叛乱,这应该说是好事吧。可就在第二年,刚出道的青山真人在河北却是黑道,白道,贪官一窝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李傲群做了好事,但是也警醒了先帝。京畿要地当然要铲除江湖势力了!”
“开饭啦!”燕芸娘和宝儿端着饭菜进了殿,打断了谢砚秋的话头。
谢砚秋乘这空档,端起一杯凉茶润润喉。
刘观却正在兴头上,听得意犹未尽,哪肯就此罢休。他朝二女笑笑,“吃饭晚些不要紧,谢兄正说到精彩之处,你们也来听听。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谢兄,你继续讲,可惜这里没有酒啊。如此高论,当以烈酒相佐才更畅怀!”
“瞧少爷说的,几时成了酒鬼了?”宝儿一边搭着手帮忙布置饭菜一边转头嗔怪道。
几人闻言都是哈哈大笑。
王子鸣笑道:“公子忘了,我们来的时候他们仨不是正在饮酒作乐么?你们还不为公子斟酒?”
钱嘉明苦笑道:“恐怕已经只剩些底儿了。”说着,解下腰间的葫芦,在耳畔咬了摇听听声响,又拔了木塞吊着眼往里瞅了瞅,“公子,实在不好意思,连小半碗都凑不齐了……”
不料刘观伸手夺过葫芦,对着嘴一饮而尽,“呀,好酒好酒,够劲儿!”
唐真吒舌道:“公子真是好酒量,这可是汾酒,烈得很!”
刘观哈哈一笑,“谢兄,请接着讲。”
“公子不怪我说那么多废话才好。砚秋的臭毛病老改不了,常常为图一时口舌畅快就言不及义。砚秋想说的是,今上虽是年少,却是少见的英明之主,从种种端倪看来,今上反其道而行之,对江湖采用的是‘疏’的手法,而且很有可能以江湖为棋子,推行他的新政。”
“哦,这倒是闻所未闻,愿闻其详。”
“今上继位的第二年,就一改前朝旧制,让江淮青红帮参与漕粮北运,更名为漕帮。隆熙四年,推行朝廷采购买扑制,并且让漕帮与转运使衙门共同承担从民间采购漕粮之责。隆熙五年,更是完全将押送漕粮进京的任务全盘交给了漕帮,漕帮的帮主居然开始有了官衔,有了直奏权,可以直达天听。砚秋认为,这正是今上迈出的第一步,只是一种尝试而已。这是其一。
砚秋曾经听说,今上多次和大臣提起,江湖人江湖人就是行走江湖之人,老是听说江湖上这个帮那个派的,好像遍天下都是些占山为王目无王法之徒,其实除去那些和尚尼姑道士道姑,剩下的那些帮派绝大多数只能算行业性自发形成的组织而已。就像扬州的盐商有商会,江浙的米商有商会,你就不许人家贩卖马匹的,贩卖药材的自己也成立一个帮会?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朝廷不管,难道还不许人家自己管自己?这些今后朝廷都要管起来。这,是其二。
还有,这一路上,我和钱兄遇到了不少武林世家子弟,听他们说他们都要拜在青山的门下,可还有一条,这些人在最近都接了圣旨,被朝廷册封为侍卫。可这些武林世家哪一个不是有家有业的?这是其三。
公子,你以为如何?”
刘观眨眨眼睛,慢慢地脸上绽开了笑容,“谢兄的意思是说济宁纵火烧粮是有人在攻击皇上的新政?”
“不错。公子一点就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