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冯钺和郁有德二人,刘观久久地站在庭前,望着不远处的一棵千年柏树沉思。众人都不敢去打扰他,宝儿和燕芸娘跑去厨房张罗晚餐,谢砚秋、唐真、钱嘉明正拉着王子鸣站在偏殿的一角低声问着些什么。
刘观心下推测这郁有德外貌看似粗豪,实地里此人却是颇有心机。想起这二人临行前冯钺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而郁有德却是反过来对他多加安慰,什么节哀顺便,什么出门在外多加保重,好话说了一箩筐。可要是自己没有提起身负密旨不宜擅自进京呢,恐怕这二人要扯起大旗作虎皮,倒了个沈澄,却靠上了刘家这棵大树,即使逃不了板子,打到身上却也不会重到哪里去了。想必郁有德在济宁盘算的时候心里一定很得意吧,这刘观刚刚在杭州遭到大群黑衣蒙面人的截杀,赐封为侍卫之后又一路跟着漕粮船队在走,无论如何也是身上担着莫大的干系,恐怕不敢不进京吧,这进了京他们家老爷子还不会马上跳出来为他开脱,一来二去,水一搞混,事情牵连越广他们就越安全。就是眼下自己滞留华山,郁有德冒着丢乌纱的危险打着追踪贼子的旗号,千里奔波来此地报信探望,然后飞骑赶回京城上刘府再报个平安,就算爹爹知道他是在溜须拍马,全是为了他自个儿,但这份人情爹爹却不能不顾及啊。五天五夜千里奔波也亏了这厮!真真是其行可谅,其心可诛!纵火烧漕粮这是通了天的大事,漕帮是铁定没救了,转运使衙门也惨了,山东大小官吏甚至是运河沿途的官儿都要受挂落,嘿嘿,他刘观似乎还是够戗。
这伙黑衣蒙面人谋略得当,弓马娴熟,武艺高强,似乎就是杭州府的那伙人。可是他们的目的何在呢?肯定不是杀他刘观了。不说济宁府和杭州府相隔甚远,他刘观有什么值得他们三四百号人一路追杀,非要置之死地而后快呢?何况,依他们行事的风格来看,他们会不弄清楚刘观到底在不在船上就鲁莽动手么?他们会为了杀他刘观一人而去纵火烧粮么?犯得上这样做么?如果说就是为了烧漕粮,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相比之下,冯钺就要比郁有德草包多了。记得当时刘观刚提了个头,说这首尾不像是江湖人所为。他居然脱口而出,一定是杨槐丧心病狂,为了达到打击刘相的目的居然置京城百姓的生计而不顾!当时此言一出,真是吓了众人一大跳。
可若是党争,这也太明显了吧,不是把天下人都当作傻瓜瞎子了么。就算冯钺一语中的,可杨少宰哪里网罗了这些亡命之徒,江湖?还是军队?他就不怕露出蛛丝马迹引火烧身么?
…………
“少爷,风大,进偏殿去吧。晚饭一会儿就得。”
“嗯?”刘观兀自想得出神,“你说什么?”
宝儿拉着刘观就往里走,“我说快要下雨啦!不是说山雨欲来风满楼么?”
“要下雨了么?”刘观驻足一看,可不是,这天早就阴了下来,山风吹得他身上的衣衫猎猎作响,“宝儿,‘山雨欲来风满楼’这话你恐怕说到点子上了!”
一见刘观进了殿,王子鸣就带着谢砚秋几个走了过来,“公子,我还没有来得及跟你介绍呢!”
一个身材颀长,面目颇有书卷气之人从王子鸣的左侧快走几步,已是抢先拜了下去,“谢砚秋拜见公子!”
刘观早有心理准备,一把将他架住,“既然都是自家兄弟,就千万别客气啦……”
可刘观虽是这样说,唐真和钱嘉明却没有半分犹豫,齐齐跪拜了下去。刘观摇着头只得一一上前扶起。
谢砚秋笑道:“公子平易近人那是公子人品出众,我们可不敢行止无状。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这是天地正道啊。若是我们初见公子连个礼都不行,传出去还不得说我们没有家教,将来回了家可是要挨板子的。”
唐真和钱嘉明也都是连声附和。
刚才匆匆照面,都没有顾得上说话,此时刘观细细打量。谢砚秋儒雅,唐真沉稳,两人都是一表人才,这钱嘉明虽说形容有些猥琐,双眉下垂,两眼若豆,身形略显佝偻,但是看他眼眸炯炯有神,打里往外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显得聪慧多智。
“谢兄一直住在京城西山,对朝廷的上上下下都十分熟捻,谢兄的才子风流早已名动公卿。唐门的暗器毒药闻名天下,如今的唐门更是西南武林之擎柱,唐兄就是唐门少主。”王子鸣看看已经面露惊容的刘观,滑步转到钱嘉明的身侧,夸张地搂住他的肩膀,“这位就更了不得了,简直就是我们的移动钱庄,他们家的通茂钱庄分号已经遍布全国,不啻正是当代的邓通啊……”
钱嘉明一把打掉王子鸣的手儿,皱眉道:“这邓通可是汉文帝的嬖臣!子鸣不要在公子面前胡言乱语。”
“两年不见,呵呵,子鸣好像变了许多哦,不仅话儿也多了,脸皮也厚多了,不像从前动不动就脸红,十足一个大家闺秀。子鸣,是不是有什么开心事呀?要不怎么浑身的骨头没有四两重?”唐真打趣道。
“照啊,唐兄此言不错。”谢砚秋和钱嘉明一起笑嘻嘻地看着王子鸣。
王子鸣旧病复发,俊脸胀得通红,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刘观也笑笑,岔开话题问起几人的年龄来,帮着王子鸣解围了。
结果这五人中间,只有王子鸣和燕芸娘比刘观小一岁,谢砚秋年龄最大,二十有四,唐真二十一,钱嘉明二十三。
“公子,济宁之事非同小可,刚才我们几个商议了一下,恐怕这事关系到皇上的新政啊。”谢砚秋正容道。
刘观心中一动。他自己一心习武,不像其他子弟对朝政甚是关心,而且也年少阅历尚浅,离着世事洞明人情练达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刘观也明白自己看问题不乏片面。谢砚秋的一句话不啻令他看到了一线曙光。
刘观老老实实地道:“这我倒没有想到,还请谢兄指教!”